傍晚的时候,一场大雨，将晚秋的桂花全都打落了。婢子们住的罩房里没有地龙，就靠着一盆子炭火取暖。
屋子的摆设紧凑得很，除了砖头砌的床榻,上头扑着一排整齐的被褥,便就是边角上的两张小圆桌，供婢子们吃食的时候用。
将将过了晚膳的时辰,其余的人还在外头听着总管嬷嬷说事儿,婢子晚晴却端着一碗热姜汤，正从门外进来,往砖榻上送了过去。
“你怎样了,快喝一碗姜汤暖暖胃。”
床榻上的人，面色虽是惨淡,却依然透着几分明艳，凤眸娇憨,唇如薄杏。正缓缓撑起自己的身子,从晚晴手中接过了那碗姜汤去,“睡了一小会儿,可好些了。”
晚晴抿了抿唇,“那便好。”
“明日便是各院里的掌事嬷嬷来选人的时候了,你怎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
“真是不赶巧儿了。”长卿唆了一口滚烫的姜汤，却也没多做其他想法。
晚晴却道,“你可是吃了晚膳方才腹泻的。要我看，该不会是被人动过手脚了，晚膳那些肉菜都是秦若水送来的。”
长卿思绪远走了片刻，方才又抿了一小口姜汤，道,“大概是肉菜放得久了，吃了方才不好。”
晚晴食指戳了一戳长卿的手背，“你可是不长心眼儿的。我阿娘说过，宫中的人各怀鬼胎，凡事多是人为，并非偶然。”
长卿自一早便听晚晴说过了，她阿娘是宫中花奴，入宫之时，便与宫外情郎有了孕，偷偷生下了她。还好管花事的嬷嬷慈善，帮着瞒住了她的身世，让她在宫中长大。眼见着她年岁还轻着，月前东宫招收新一批的婢子，嬷嬷便将她送了进来。
长卿道，“不碍事，明日晌午我照常去便是，不得让她们得逞。”
晚晴接过去她手里的姜汤碗，又扶着她躺了回去。“你可先养好了，不可勉强。腹泻的事情可大可小，我听闻宫里人说，要人命的也不少…”
长卿颔首，方捂着被褥准备睡了，“嬷嬷还在外头要训话，你快些回去吧，莫因得我被她骂了。”
晚晴这才又交代了她几句，方起身出了门去。
等得人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长卿独自一人，她才敢从枕头下面，摸索出那把折扇来。这折扇是入东宫前，她便准备好了的，太子殿下喜好书法诗词，又偏爱梅花儿。上头的诗句，是她亲笔写的。明日佑心院的嬷嬷来罩房里选人，望能得嬷嬷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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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嬷嬷们便都来了罩房的小院。
每年这个时候，上一批到了年岁的婢子们都出了宫，东宫各院里多多少少有了些空缺。各院里的嬷嬷们，便正好从新来的婢子中，替主子选些合心意的回去补上。
长卿昨日坏了肚子，可依着摄政王的安排，她虽是入了东宫，可还得得想办法去佑心院里侍奉太子殿下。与晚晴一道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其他婢子们都已经站好了。
长卿寻着最边角儿的地方立着，已然走了神，在袖口里摩挲着那把折扇把玩。一旁的晚晴却埋着头，似是不愿被选中，又拉着长卿一道儿低着头，“可别被这两院儿给相中了。”
长卿这才见得那两位嬷嬷，面儿上褶子重，眼见便是操劳的面相。“晚晴你都认识的？”
晚晴低着头，与她小声道，“我阿娘都打听过了，先选的是淑房的李嬷嬷，专为太子殿下置办用度的；还有小厨房的向嬷嬷，专为太子殿下打点吃食。被这两院子里选去的，可不都是操劳的活儿么？”
晚晴看了看旁边的人，似是一知半解，忙道，“长卿你生得好看，可该得有两个主院里选了去。就算不能贴身侍奉太子殿下，也能伺候在公主身侧，那可比去淑房和小厨房里强多了。”
长卿笑了笑，问道，“那晚晴你又想侍奉谁？”
晚晴自低头下去，抿了抿唇，“阿娘说我不够灵光，侍奉在太子身侧，不定会惹来麻烦。倒是希望我给公主端端茶，送送水。日后也好安生一些，又不会太累…”
话正说着，方才来的那两位嬷嬷已经出了门去，果真只是选了几个长相平庸，为人老实的，且不能抢了主院儿里的风头。
晚晴看了看门口的位置，拉着长卿，“沈嬷嬷来了！”
长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又听得晚晴解释着，“是佑心院里的掌事嬷嬷，若是被她选中了，便就能侍奉太子了。”
长卿直将沈嬷嬷打量了一遍，比起来方才那两位，看起来却是更加养尊处优一些。等得沈嬷嬷一一从婢子们眼前走过，停在她眼前的时候，长卿袖口子里扇面儿，便“不慎”滑落去了地上。
沈嬷嬷果真顿了一顿，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却让一旁跟着婢子，将地上的扇面儿拾了起来。沈嬷嬷打开那扇面，看了一番上头的诗句，问道，“这是你写的？”
长卿颔首，嬷嬷定也知道殿下的喜好，不知会不会选她。却听沈嬷嬷又道，“抬起脸来。”
长卿依着吩咐办了。宫中婢子长相很是讲究，若能侍奉得主子身边的，都不能是太难看的，以免损了主子的心情。
沈嬷嬷却哼笑了一声，将那扇面儿递还给了一旁的婢子，“你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只可惜了，这一回佑心院里选新婢，太后娘娘早就交代过了。不可选那些妖艳魅主的。”说罢，方与一旁罩房里主事的嬷嬷道，“这便留给兰心院儿里吧，佑心院儿里，怕是容不下了。”
那婢子听得沈嬷嬷不要人，随手便将扇面往地上一扔，面上几分讥笑，随着沈嬷嬷走开了。
长卿心中暗自叹了声气，与沈嬷嬷福了一福，方要弯腰去拾起扇面儿来。还是一旁的晚晴先了一步，帮她将那扇面儿拾了起来，又慰藉道，“长卿你可莫往心里去。听闻太后娘娘正要与太子殿下立妃呢。该是因得这个，方才特地交代了沈嬷嬷这些。”
长卿从晚晴手里接过来扇面儿，笑了笑，“无妨，说不准能与你一道儿侍奉公主去。”话没落下，她的手臂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手中扇面儿没拿稳，再一次落在了地上。
长卿正去捡着，那扇面儿上却忽的落下一只脚来。来人并非无意，却是狠狠用劲儿地踩了两下。那女子面相明媚，是这一批新入东宫婢子中，数一数二的长相。也是因得这一点，她自看长卿也不大对付。
“秦若水，你做什么？”晚晴愤愤替长卿不平。
这声响惊动了一旁掌事的嬷嬷，行了过来，“吵嚷着什么呢。”
晚晴指着地上的扇面儿，与嬷嬷解释道，“她、她故意踩踏长卿的东西。”
那秦若水带着哭腔，擦了擦眼角，“若水何来的故意，不过是路过，不慎踩上的。原是弄坏了她的扇面儿，日后陪来一副便是了。只不过，这般雅致的东西，宫女儿们怕是难得来。该得要特地让人才宫外头带了。”
一干待选的婢子们一旁看着，多有小议的。
“说的也是，看来有人是有备而来的。想入佑心院。”
“可惜了，沈嬷嬷说，妖艳魅主的不可要。”
“廉耻可都是不要了。”
……
那嬷嬷扫了一眼长卿，冷笑了声，“踩踏了便踩踏了，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长卿便将晚晴拉了回来，与嬷嬷道，“不过是个扇面儿，不碍事。算了。”
晚晴却望着那秦若水面上的得意，气儿不打一处来，“嬷嬷不知道，昨日里长卿吃了她端来的饭菜，腹泻了一整晚上。”
嬷嬷看了看旁侧的秦若水，“可有这事儿？”
秦若水几分娇弱，拉着嬷嬷衣袖哭着，“我却是与长卿送了饭食了，可不是因得她昨日里被嬷嬷罚，整日没吃饱过饭。我方特地照顾她一番的，可那些饭食，都是若水也一同吃过的。长卿腹泻，怎能怪责在我头上？”
晚晴还要说什么，长卿却忙开了声，与嬷嬷说了和。“该是长卿自己身子不好，长卿也不想再计较了。”眼下再这么争拗下去，只怕嬷嬷会将她们一同罚了。又没得好处的事情，干脆先服软，日后再说。
嬷嬷听得，果真平息了这事儿。秦若水却自顾将嬷嬷拉去了一旁，谄媚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门口又进来了三五人。晚晴见得来人，更是收敛了几分。长卿察觉着晚晴的脸色，便大概猜到了那嬷嬷是谁。这几日相处下来，她知道晚晴这回入东宫，便是想入兰心院里侍奉公主。
德玉公主是皇帝嫡亲的公主，出降定会嫁给朝中权贵，她若能陪嫁，到时候，也能跟着出宫。若公主感念主仆恩情，待得年岁到了，给她就近指一门姻亲，也算是有个好的归宿。该是她那做花奴的娘亲为她打算得周全。
因而眼下不必多问，新入来的这嬷嬷，该就是兰心院里的桂嬷嬷。
一干婢子们也都一一收了声响。桂嬷嬷性子爽朗，却是问着掌事嬷嬷，“方才佑心院里，可来过了？”
掌事嬷嬷恭敬着答话，“来过了。选了三个回去，说是要给太子殿下亲自来选的。”
“哦？”桂嬷嬷笑着问，“都选了什么样儿的？”
掌事嬷嬷方将沈嬷嬷那一套，不得太过妖艳的话，再与桂嬷嬷说了一遍。
桂嬷嬷边听着，边领着人，一一打量着新入宫的婢子们。听得掌事嬷嬷说完，捂嘴一笑，“哦，那可该是将好看的都留给我了？”
掌事嬷嬷微微合身一笑。桂嬷嬷见得她这默认的意思，方走到了长卿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卿自微微一福，又报上了名讳。一旁晚晴听得桂嬷嬷问起长卿，却没问起她来，手上拧紧了自己的袖口，几分着紧起来。
桂嬷嬷又到，“这果真是好的。佑心院里不要，那便与我回去兰心院里，给公主添个玩儿伴儿吧。”
掌事嬷嬷因笑着，“桂嬷嬷看中了，稍后我便让她们打点打点，往各自院子里去报备了。”
桂嬷嬷颔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秦若水，“这个也生的不错…”
掌事嬷嬷却忙着解释道，“这个，已经由得小厨房里定下了。”
“哦。”桂嬷嬷看破了，到是不说破，“那可是特地往佑心院里送汤食儿的？”
掌事嬷嬷客气答了一声，“诶。”
桂嬷嬷方才指了一指长卿旁边的晚晴，“这丫头也生的标志，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晚晴。”
桂嬷嬷指了指两人，与掌事嬷嬷交代着，“那可行，就这两位吧。你也知道公主的性子，素来喜欢生得好看的。其余的，可不免惹得她不高兴了。”
掌事嬷嬷拜了一拜，“得了您的意思了。”方将桂嬷嬷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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