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斋中早早歇下了,老夫人的松柏院里,却久久没能熄了灯火。初春夜里还有些湿寒,地龙早就没升了,只婢子们往被窝里灌了好些汤婆子,与老夫人取暖。
尉氏半躺在床上,头系墨绿镶白冰琥珀的抹额,手中盘着两枚油嫩圆润的核桃。没多久,胡嬷嬷从外头回来。入来屋子,便忙让婢子将门合上了。
“老夫人…”胡嬷嬷垂着面儿,却漏着笑。
尉氏一见,便觉着有戏,“可是成了事儿?”
胡嬷嬷微微颔首,抬眸笑道,“可恭喜老夫人,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喜房里正闹着呢。这小曾孙儿该是有盼头了。”
尉氏欣喜着叹了声气儿,“我原还担忧着,这皇家的公主怕是该要有些架子,恒儿若是吃些苦头也是应当的。如今他二人这般和睦,可是好事儿。”尉氏笑着,又问起胡嬷嬷,“明日一早与公主的见礼可帮我备好了?”
胡嬷嬷欠身笑着答话,“都好了,老夫人。”
说罢,又劝道,“您方等着消息来不肯睡,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操劳了一天,也该要歇息了。”
尉氏这才由得她们服侍着,躺了下去。临睡着之前,嘴角上的笑意都没泯了。胡嬷嬷一旁拉着李嬷嬷悄声道,“许久都未见得老夫人如此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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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玉一觉睡得沉,天光大亮了,才被桂嬷嬷唤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却见得驸马早已不在房中了,德玉问起来,桂嬷嬷只说,驸马已经梳洗打点好了,在偏堂里等着公主,新人还得一块儿去与老夫人请安。
德玉初为新妇,自是上了些心。平日里梳妆打扮都得整整一个时辰的,今日里却只用了三刻,便从新房里出来,寻去偏堂。
驸马果真在偏堂中候着,手中持着本闲书,一旁还看着盏茶。德玉见得那茶凉,方行过去问他,“可是等久了?”
杜玉恒便起身来,与她拜了一拜,“公主,臣并未觉着久。”说罢,杜玉恒方抬眸打量了一番新妇。原本那个俏姑娘,盘了发,输了头,面盘儿精致如玉。望见他的神色,那人垂眸下去,“你看什么?”
杜玉恒笑了笑,“公主今日打扮得好看,玉恒冒昧了。”
德玉听得是一番夸赞的话,“还真是难得了,你也会说些好听的。”说罢终是漏了笑脸,方吩咐桂嬷嬷引路,“老夫人该要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杜玉恒直跟去她身后,却不敢僭越的模样。德玉则故意慢了两步脚程,回身问他,“我头上没得大耳,嘴角也没得胡须,额上更没得个王字。你走那么后头,叫府里人看到了,便都以为我是那东西了。”
杜玉恒听得她玩笑打趣,无奈一笑,忙跟上前去,与她平步而行了。
桂嬷嬷早走去了前头,与他们小夫妻留了些余地。
德玉原在宫中待嫁,便想过好多回这般情形了。既是与他结为夫妇,便该要挽袖而行。只是她还是女儿家,怎好那么主动。她那驸马偏生又是个不急不缓的性子,她便更不好提了。
不过如今已成夫妇,便就是并肩走着,德玉心中便也觉着几分甜滋滋的。再侧眸偷看了眼她的驸马,那侧脸轮廓,比起昨日瞧起来更是俊了几分。
杜玉恒察觉着旁侧目色,方微微垂眸,“公主在看什么?”
德玉忙收回来目光,抿了抿唇,“没、没什么…”她的驸马相貌堂堂,待人温和谦厚,着实是个大宝贝。既然是大宝贝,自当得每日三回地好好观赏了。
松柏院门前,胡嬷嬷早就候着了。见得二人走来,忙让婢子进去给老夫人通传。等得新人走近了,胡嬷嬷领着一干下人们先作了礼。礼毕,胡嬷嬷行去扶起德玉手臂,便往院子里头去。
胡嬷嬷边行,便笑着道:“可把公主给盼来了。”
“您可不知道,自打指婚那日起,老夫人日日里都念着想着。公主您身子尊贵,松柏院里的用度都跟着换了一回新的。老夫人可说了,迎着新人来,宅子里都得添喜气。”
“今儿一早,老夫人便让我们都好生打理自己,迎着公主来,莫让公主见着了不好看,不如意了。”
这般的自来熟,德玉多有几分不大适应。便往杜玉恒身边贴了贴。杜玉恒自扶起她半边袖口子,与胡嬷嬷道,“祖母好生客气。嬷嬷也多有辛苦了。公主今日也起早打扮了,好与祖母来请安的。”
胡嬷嬷大喜于色,“这可好,老夫人定会感于公主替驸马的一片孝心。”
德玉颔首微笑,却是反手拉住了杜玉恒的袖口子。虽听得国公府老夫人为人慈爱,可那也是长辈。她这嫡公主,自幼便也与太后不大亲切,想来还是有几分惬意的。
隔着衣袖,杜玉恒触及那小手,自知道她又几分紧张。却对她淡淡笑了笑,便领着人往偏堂里头去了。
尉氏早迎来了偏堂门前,见得德玉来了,还要行了跪礼的。德玉忙将老人家扶了起来,“老夫人不必多礼了。”
尉氏这才仔细瞧着这孙媳妇儿,明丽端庄,又轻捏起德玉的手来,那小手掌心儿厚,“真是福相…”
德玉被夸得几分羞赧了,方扶起老夫人往偏堂里去,“且快进去吧,外头湿寒,容易着了邪凉。”
一路被德玉扶着回来暖榻上坐下了,尉氏都没合上嘴来,笑着问候。“可还习惯?”“睡得好不好?”“昨日里该累着了,可有觉着那处不爽的,请太医过来瞧瞧。”
德玉一一问候了回去,又被老夫人拉着去软塌上同坐。却见杜玉恒生生立在一旁望着两人,便觉着不妥,直道,“驸马也去旁边坐吧。”
尉氏亲切和蔼,年岁长了,许多事情便就淡然泯之。德玉方与她谈笑两回,便觉着这老夫人果如长卿所说的,很好相处。等得话过三旬,尉氏方让胡嬷嬷去取了个檀木小宝箱,递送来她面前。
“原公主在宫里,该是什么宝贝都能见着,什么都不缺的。只这些东西,是老身让他们一早就置办好的。都依着公主的年岁打造,入来新府,公主也该能用得上。”
德玉自知道,是家中长辈给的见礼,便大方让桂嬷嬷收下了,又与尉氏道,“多谢了老夫人。”
尉氏却假作嗔怒道,“这可不合礼法儿!”
一旁桂嬷嬷也忙着提醒,“公主,可该改口了。”
德玉这才警醒回来,方喊了声,“祖母。”微微瞟向旁侧杜玉恒,想看看他是什么面色,却见得那人正低头饮茶,也看不清楚神色。
正说着,偏堂外头传来声响。
“老夫人,我可来晚了。可得给公主请安了。”
德玉只见,来的是个女子,年岁三十有余,面如膏脂,唇如薄翼,一双眉目精明十足,嘴角挂着笑意,对着德玉便是盈盈一拜。
德玉还不知是谁,老夫人方开口提醒了,“这是老爷房中的人,你自叫她张姨娘便好。”
德玉方请了她平身,却见张氏从身后拉出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来,“快也见过公主罢。”
那丫头方也与德玉拜了一拜,“玉宁见过公主。”
德玉这才想起杜玉恒这位庶出的妹妹,早前与杜玉柔在一处的时候,便也听她提起过两句。府中张姨娘给国公大人育有一子一女。
德玉早让桂嬷嬷那边准备了些赏赐,自从一干物件儿中,选了一只金钗,与了那杜玉宁为见礼了。等得打点完了,方觉着好似少了一人,她自问起来老夫人,“祖母,怎不见玉柔呢?”
尉氏笑着道,“今日一早便来请了安,说是你今日头日来,她亲自去厨房里督促着午膳的菜样儿了。那丫头可也是念你得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