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更鼓还未响,德玉便缓缓睁了眼。这段时日每每这个时辰驸马便会起身去上朝,虽声响轻得很,她睡眠浅便都是知道的。不知不觉竟是渐渐地成了习惯了。
身边的人却好似还睡得沉,窗外微微泛起光亮,她正想侧身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竟是被他紧紧握在胸前的…德玉偷偷笑开了,却不敢动,干脆凑着他身旁继续躺着,额头便就往他肩头上靠着,再小睡一会儿。
直到更鼓响起来,杜玉恒方醒了。忽觉着肩头上靠着什么东西,侧脸看了看,便见那张小脸上的淡淡笑意,正合眼睡着。他也跟着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握着她的手睡了整夜。回想起来,昨日夜里公主睡得不踏实,翻身的时候,手搭上来他胸膛上,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握着的…
桂嬷嬷进了屋子来请早,本寻着软塌去,悄声着,“驸马,该得起身了。”可见得软塌上空空如也,反倒是床榻上的人缓缓起了身。桂嬷嬷走近了,却有些合不拢嘴了,却公主也醒来,忍住了笑,忙道,“驸马得要上朝了,公主。”
德玉正缓缓撑起来身子,手也从杜玉恒掌中抽了回来。却见他坐起了与她道声,“公主再睡会儿,臣先出去了。”
德玉还未曾答话,那人便匆匆地走了。桂嬷嬷直留下来扶着德玉,“驸马这阵子便都是如此的,怕扰着公主的睡眠,一到朝早,便让人在偏殿里去侍奉梳洗了。”
德玉便也跟着起了身,又让桂嬷嬷随意与她着了些厚衫,方寻着出来偏堂。见婢子们正与他换上朝服,她方上了前去,亲自侍奉一回。
杜玉恒忙是推却,“怎好让公主亲自动手了。”
德玉手中活计被他挡开,忿忿道:“你与我再客气些,便在这宝玉斋里修个佛龛,将我供奉起来好了。”
杜玉恒拧了拧眉,却是无奈。又听她说,“我怎就不能侍奉自己夫君穿衣洗漱了呢?”听得这话,他方放下些许戒备,倒是噗嗤地笑了声,“那便有劳公主了。”
德玉与他理好了衣襟衣带,又取了一旁方帽来与他戴周正了。二人方一道儿去桌前用了早膳。
送走驸马,德玉也顺道儿出了宝玉斋,往松柏院里去给老人家请安了。晌午时候,正是天儿好,德玉自扶着老人家去了花园走走。
雨后桂花清悠,又有杜鹃作陪。花园里自多了几分灵气,德玉与老太太说着话,却都瞟见得假山旁的一抹绿衣,正探着身子往里头处听探着什么。德玉将人认得出来,未曾多想便唤她名字,“玉柔,你也在此便好了。”
杜玉柔正往假山后头听着要紧的话,被德玉如此一唤,吓得背后都起来了一身冷汗。见得那处母女两人望了过来,她脚步连连后退,见得德玉与祖母似捉到救命稻草般地扬声笑了起来,“祖母,公主,你们也都来赏花儿了?”说罢,便直迎了过去。
张氏母女本正往老夫人的松柏院中去请安的,途中经过这里,见得景色正好,便下来走了走。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得有人唤杜玉柔的名字。连忙也都收了声响,行出来假山后头。却见是老太太来了,公主也在旁陪着。杜玉柔拧着袖口子,跟在老夫人身边,面上虽堆着笑,可毕竟小姑娘年岁浅,有些慌乱多是遮掩不住的。
张氏带着杜玉宁去了跟前儿,与老夫人请安,借着说话的空儿扫了一眼杜玉柔。
杜玉柔真有几分惊魂未定,正拉起德玉的手来。德玉见她神色,琢磨着怕是惊吓了她,又见张氏神色有些猫腻,自也猜出来她方才在那假山旁怕是听到了什么。
尉氏却喊着张氏一道儿,“正好玉宁也在,我屋子里刚收了一张花鸟屏风,你们都与我一同回去看看罢,也要一同品鉴。”
张氏笑道,“难得老太太雅兴,我可得去看看了。只是我正与玉宁说呢,翠玉轩中打的那对金镯子该要好了,她今儿得出门一趟,帮我取回来。”
尉氏听得便也未曾为难,便让杜玉宁先走了。
德玉道,“那有劳姨娘陪着祖母,我那儿园子里,还有些新鲜的话本子,等着给她看呢。”德玉说着,望着杜玉柔。等得老太太同意了,方将人拉了出来。
顾盼着左右无人了,德玉方问起杜玉柔来,“你怎的了,方才丢了魂儿似的…可别吓我。”
杜玉柔却直拉着德玉,寻着方才玉宁去的方向跟了过去。“我们也去一趟翠玉轩便知道了。”
二人行出来门口,果真见得杜玉宁正去了。却没让人备轿,也未让人备车。德玉自也使唤开了其他的婢子,只带着桂嬷嬷跟着。
那杜玉宁行去了东街上,却未进去翠玉轩,反倒是多走了几步路,去了巷口子上的书社。德玉正低声问着杜玉柔,“她不是去翠玉轩么?书社是书生们结伴儿吃茶的地方,一个女子来此处做什么?”
话还未被答上,德玉便被杜玉柔往后拉了一把,二人躲去墙角处,德玉才顺着杜玉柔的目光见得来人,“那不是林长公子么?”
杜玉柔看着人进去,却似是放心了似的,直了直腰板子道,“她真是来拿什么金镯子的不成?昨日我还奇怪,怎那么巧在宝相寺中见着了林家的人。方才在假山后头方听得张姨娘亲□□代了,都是她借着国公府的名号,将人请来陪老太太礼佛的。”
德玉听得,又想起昨日杜玉恒书房中说起林翰池的为人,便也都明白了,“他们这不会是见过一回,便相熟了?还约来此地相见?”
“她还是受过张姨娘首肯的。”杜玉柔说起来更是忿忿不平起来,“杜家真是白生了这女儿,将要丢尽了府上颜面的。我这便回去告诉了祖母去。”
德玉自拥着她往回走,“我看这事情倒也不必着急。你告诉了祖母再回来,人家怕是都已经吃干抹净了。我们无证无据,倒是碰一鼻子灰。”
“你既是不想嫁那林长公子的,自有人替你嫁过去了。”
杜玉柔这方放下这门子回去告状的心思。德玉又道,“只不过,到时候事发,我们提前护住府中耳目,莫伤了府上的名声便好。”
玉柔露了几分笑容,“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德玉道:“这事情府中都不知道。可张姨娘却是清清楚楚的,不莫是想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了,让自家女儿与你一同嫁过去。”
“呸,想着便恶心人。”玉柔边说边跺了跺脚。
德玉喊她莫急,又道,“我们且先坐等其成了,到节骨眼儿上了,再想法儿说服国公大人和老夫人便行了。”
二人走回来府中,已经时近中午。德玉自留着杜玉柔一道儿在宝玉斋中用了午膳,方才与她分开,兀自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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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醒来的时候,德玉便听得桂嬷嬷打探来,驸马今日又是早归了,去了书房。德玉听得书房二字,便又有些安不下心了。昨日听他那般解释一番,该是值得信的。只是他是无情,也不能让人家无意。
昨日菀沁端着那安神汤的神态,她自看在眼里的,关爱流于眉眼,难以遮挡。
德玉稍稍饮了两口热茶,醒了醒神,便起身往书房去了。
方才行来门口,桂嬷嬷去敲了敲门,却是杜玉恒亲自来开门,见得她来,却露出几分笑容,“公主来了。”
德玉见他高兴,亦是抿了抿唇。便就由得他领着,入了书房。房中没得菀沁的影子,她自安心了些,却也没去细问那婢子的去处。杜玉恒今日兴致不错,让人看了茶,叫她一同品尝;又从书架上取来好些绘画孤本,二人一同赏鉴。
便是如此相处了整整一下午,德玉自觉着高兴,又吩咐了在书房里摆膳。膳后二人好再一同读书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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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氏的松柏院中,却不大太平。
下午,张氏原陪着老太太在房中审账本子的。松柏院门外却起来一阵哭声。老太太受不得嘈杂,张氏斥着下人们将外头那带了上来,便见得是那菀沁。
尉氏安顿在孙儿书房中的人,自是记得的,方问她缘由来。
那菀沁这才收了收眼泪,道来,“昨个儿公主来了书房一回,今日世子爷便将我从书房里赶了出来。说是日后不必入书房伺候,且说不必与他磨墨洗笔了,汤药也只都送去门前便好。说是再过几日,便来与老太太也说一声,我也不知世子爷想说什么,总归不是好的。我自入府来便是如此伺候世子爷的,也不知是得罪了公主什么…”
尉氏望着那婢子哭哭啼啼,颇有不忍。周氏看了看尉氏的脸色忙接了一口话去,“菀沁与世子爷向来亲近,这怕不是公主吃了菀沁的醋了,方不许世子爷身边再由得菀沁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