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水寒,今日从文虚殿里回来,长卿便有些发热。入了夜,便也不好照顾两个小人儿,只得交给嬷嬷们哄着他们入睡了。
还是早秋,偏堂里便燃起了炭火,许太医将将来请过了脉象,还得让她服了药汤才能睡。朝云便随着许太医去张罗药汤了。
长卿靠着软塌上,翻着本杜玉恒新寻来的民间花鸟画册,舒嬷嬷自忧心着她发热头疼,送了抹额过来,与她戴上了。长卿手中这花鸟册子却是新颖,笔风各有不同,还有些木刻板画,别有番生趣儿。
舒嬷嬷正又换了盏烛火来,却听得偏堂外头有人来。长卿正放下手中画册,往外头看了看,便见是凌墨回来。舒嬷嬷忙扶着她起身去迎,却见凌墨加紧了几步,行来软塌前,扶着她靠了回去。“别动。”
“陛下来,怎也不让人传话?宫中人自都手忙脚乱的。”长卿正说着,手却被他牵着捂了起来,听得他道,“你病着,不想扰你休养。”
长卿触着他袖上还微微湿润着,该是被雨水浸润过。她问起来,“陛下从哪里来,让舒嬷嬷与你寻身干衣袍来吧。”
舒嬷嬷听得长卿的话,自福了福,退去办差了。
凌墨道,“明煜回朝,朕与他接风。听闻你这处病了,便早些回来了。”
烛火恍惚之间,长卿在他青色鬓角上看到几颗水珠,忙用手中帕子帮着他拭了拭。“自打明循和明英指了婚,云游在外。明镜也带着如倩姑姑归隐了,十三司可就剩下明煜个贴心的,陛下还将他支开去了北疆寻人。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了,您便留着他在身边吧。也好多个贴心的。”
“朕此回也是打算将他留在京中的,明炎年岁深了,禁军统领之位也得有人接掌。让你忧心了?”凌墨笑着,却扫见她落在榻边上的画册,拾了起来,翻开两页,笑道,“怎还有精神赏着画?”说罢了,又去探了探她额头,“明明还烫着。”
朝云端着汤药回来,见得二人模样,笑着将汤药送去了皇帝手上,“是许太医交待过,让娘娘需得吃了药汤才能睡下。娘娘方用着画册子来解闷儿的。”
凌墨自接了过来那药汤,舀了勺放到自己嘴边探了探热度,方与长卿送去了嘴边,“快些吃了药,莫伤神了,早些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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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入了腊月,正是隆冬。宝玉斋里,地龙烧得正暖。
自上回失足之事之后,杜玉恒便也不让她行出院子,祖母将她的请安也免去了,只嘱咐着她好生在院子里养着。原是乏闷着的,好在杜玉宁大婚之后,杜玉柔便从度月庵中回来了,白日里多来与她说说话,便好打发了时日去。
今日外头正落着雪,德玉正拢着件棉褂子,坐着软塌上和桂嬷嬷道儿做着小人儿的小鞋,针线缝起来,小巧可爱。德玉手中做着个牡丹花儿样的,桂嬷嬷却正做着个小虎头的。男女都备着齐了。桂嬷嬷却打趣,日后总能都用上的。
二人正忙,却听得院子外头吵闹。德玉放了手中活儿,正让桂嬷嬷拿披风来,她好出去看看。桂嬷嬷忙劝,“公主可是望了上回的事儿了?外头再大的事儿,也不比得您肚子里的重要。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罢了。”
德玉叹了声,“都快六个月了,早该稳当了。就去到宝玉斋门前看看,远了我也走不动。”
桂嬷嬷自知道主儿是憋闷坏了,听得她如此说,方去取了白狐裘来,与德玉穿好了,方仔细扶着人去了宝玉斋门口。
德玉路行得出来,那声响越发大了,听起来又是哭闹的声音。寻来门前,方见得张姨娘哭喊着,正从国公大人那边回来。话语中全是怨气,什么“你们这府上是吃人的地方,我再也呆不落了。”又什么,“自家的女儿且嫁给别人,便就不管了,杜明翰你做得出来。”
话说得难听的份儿上,便带着些脏字儿。桂嬷嬷忙来捂着德玉的耳朵,“主儿,这话肚子里这小世子可听不得…您还是回吧。”
德玉却见那张姨娘摔了在了雪地里,也每个人掺扶,便就唤了旁个面生的婢子上去搭把手,“你且过去,将人送回去她自己的屋子吧。且莫说你是我院子里的。就说,你是小厨房里的。”张姨娘记恨着她指婚的事儿,若是她的人去扶,定是会吃着苦头回来的。
婢子依着吩咐去办了。张氏原本吵吵嚷嚷正愁着无人搭理,见得人来,拽着人家衣袖便不放了,边哭着边吐起苦水来。那婢子便就顺势劝了两声,说着好话,将人往屋子里哄着回了。
杜玉柔正从另侧来,见得方才那番景象,忙来扶着德玉,“你怎的出来了?姨娘这般模样闹了个晌午了,可莫吓坏了我的小侄儿。”杜玉柔说着,扶着德玉往院子里去。
德玉这才拉着她问着,“十月玉宁嫁过去的时候,姨娘本都好些了,怎今日又犯病了?”
杜玉柔却叹气道,“还不是因为玉宁么?”
“本以为那张家嫡女该得念着几分姑表亲,能好好照看这个有孕的妹妹。可谁知道那张羽兰得知玉宁与那林翰池的那些荒唐事儿后,便帮着林翰池将原来两个通房丫鬟都纳了妾。玉宁又是个沉不住气的,都快八个月了,动了胎气,孩子也没留住…”
德玉听着也是几分唏嘘,“我原也只想着不能让你嫁过去罢了,求着这门婚事,本以为是让她如愿的,怎知会这样呢?”
杜玉柔道,“这怎能怪着你?姨娘大清早地听得消息,便去父亲那里跪着了。求着父亲将玉宁接回来。父亲自因着上回的事情,道是,路是女儿自己选的,便就要自己走下去,与她个教训罢了。”
二人正回来屋子里,杜玉柔眼便见得软塌上的两只小鞋子,直过去捧起来笑着,“样的只?阿玉你到底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儿?”
德玉被桂嬷嬷扶着坐下,“便是都备着的。我早早有了两个小侄儿了,看着他们长大,便像是自己的孩子。如今倒是想生个女儿多些,我便与她买最好的翡翠珠钗,绫罗绸缎,日日里给她打扮。”
杜玉柔也笑着:“那可是好,等长大了,我再教她骑马射箭。女儿家的,也可以英姿飒爽。”
旁桂嬷嬷自也跟着喜乐起来。“小郡主好,贴心。只怕是世子爷还是想要个小世子的。”
杜玉柔假作嗔道,“那让他自己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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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四月里天气却闷热得很。似是要下雨了,雷声声接着声,却始终不见雨落下来。
尉氏得了宝玉斋中的消息,正匆匆从松柏院中出来。嬷嬷旁劝着,“老夫人再急也得当心脚下,这天湿气大,石板都容易滑。”
尉氏半欣喜,半却担心着,“孙儿媳这头胎,怕是疼得紧的,我得过去陪着。”
尉氏匆匆行来产房里,忙又吩咐了嬷嬷,“门窗快关好了,莫漏了风。她可吹不得。”说罢了,方自己寻去了床边上,拉起德玉的手来。
“怎样了?疼不疼,跟祖母说说。”
德玉正是难受的时候,见得祖母来,也顾不得礼数,咬咬牙,“疼…”
尉氏忙伸手入了被子,与她揉了揉肚子,“莫怕。祖母陪着。已经派人去宫中寻恒儿了,让他与皇帝告个假,今日早些回来。”
“好…”德玉疼得说不出话,眯着眼又想睡了。
傍晚的时候,杜玉恒方匆忙从外回来,赶来产房门前,却见婢子正往里头送着热粥。他便也跟着进了屋子。见得祖母在床榻边守着德玉,他这才放心了几分。
“可还好?”
德玉正疼得昏昏沉沉,原本都生了梦境,听得杜玉恒这声“可还好”,方觉得回到了现实。见着眼前的杜玉恒,方挤出几分笑意,“你回来了?”
杜玉恒听得她声音虚弱,又是心疼。尉氏也给他腾出了位子,杜玉恒忙坐去了床边,捂起德玉的手来。“回了。陛下听得你临产,让我带着许太医道儿回来,正在门外候着。你莫怕,我们都在,定保你平安。”
“好。”德玉是在无力多说其他,却见那婢子端着热粥送来,只拧了拧眉,“没胃口,不吃了罢。”
尉氏劝道,“要吃的,若不然会儿可没力气生。”
德玉无法,杜玉恒已经来扶她了。微微侧身靠在他怀里,腰身上方觉着也没那么疼了,草草吃了几口粥落肚子,便越发疼得厉害。接生的嬷嬷看,便说是可以生了。
尉氏这才忙拉着杜玉恒出去等着。听得屋子里德玉疼得厉害,杜玉恒着紧得手心都捏出了汗。还好有尉氏在,方将人生生拉在了门外。如此这般半个时辰,屋子里终是传来声响亮的啼哭。杜玉恒不觉,眼角都已经擒着泪,想趁着祖母没留意抬手擦掉,却仍是被祖母看见了。
尉氏忙笑道,“躲什么,应该的。”
杜玉恒这才难为笑了笑,便见得桂嬷嬷出来报喜,“恭喜世子爷,恭喜老夫人,母子平安,是个小世子。”
德玉正虚弱着,听得外头派欢喜,自己那般小心思却落了空。方才想合眼,肚子里却又开始发作,咬牙喊着疼。接生嬷嬷忙来照顾,摸了摸她的肚子,方觉着不对劲儿,“公主,好似是还有个。”
接生嬷嬷说罢了,再去确定了番,“公主再用些气力,是双胎。”
德玉有些乏累了,却想着个女儿,便只好冲着这个用劲儿起来。
门前杜玉恒听得动静,忽觉得不对,正要进去。却听得里头又是声婴孩儿的啼哭,比起方才那声,文文弱弱的,叫人心疼。等不及桂嬷嬷进去探信儿了,杜玉恒自冲撞了进去。寻得婢子们正抱着双儿女,便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来德玉该是苦累至极了,他忙行去床边,看了看人。见她面上虚弱,更是心疼起来,“阿玉,你好不好?”
德玉将将昏睡醒来,方微微点了点头,又问起他来,“是女儿么?”
杜玉恒自问向旁接生嬷嬷。那接生嬷嬷方笑着道,“恭喜世子爷,儿女双全了。”
德玉听得方是满意了,眉心上却是阵温热,是杜玉恒吻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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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雨落得戚戚沥沥。京都城外,云澜湖上朦朦胧胧片雾气。
魏沉今日退去了袈裟,只身轻便装扮,正在小码头上撑着伞,等船。
今日之约,是凌墨安排。让他来此等候,便能见到想见之人。
船不大,暗红色,甲板上仅仅两层的小阁。缓缓靠在岸边,便见船夫来迎,“可是桑哲法师?”
魏沉颔首。时间恍惚,不知自己今日到底是桑哲,还是魏沉…
上了船,便有小厮领着他,往阁楼上去。却见船上窗棱门楣,无不精致。对联横批亦是句句玩味。婢子眉眼清秀,奴仆行径端正有度,不似寻常百姓家。
阁楼上的小亭里,摆着桌精致斋菜,旁侍奉茶水,又有炭火温着。偶有雨水溅入,发出噼啪声响。
魏沉自在圆桌前落座,等待主人前来。
船又缓缓驶出,行入湖心。因得烟雨连绵,四周已然白茫茫地片。片刻之后,方见得女子从小梯上来,席白衣如雪,手中柄团扇,扇面儿上是嫦娥抱兔图。
“让法师久等了。”女子轻盈盈声,行来桌旁,又对魏沉福了福。
魏沉见得眼前那双眉目,竟是出了神,缓缓起身正抬手要去捉她的手臂,“真是你?”
女子已经躲开,“法师可是认错了人?”
魏沉警醒几分,眉间疑惑,再仔细打量眼前人,却只有眉眼相似罢了。时欣喜消失殆尽,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确是认错了姑娘,以为是我位故人。”
女子温升笑着,盈盈拂袖,“法师请坐。用些斋菜吧。”
魏沉坐下,方暗自叹了声气,再次问起,“姑娘芳名。”
女子已去了旁边抬手斟茶,再与他端了过来,“我夫家姓贾,是京都城船商。我原姓李,法师该是想来寻我姐姐李楚仙的。”
魏沉正拂着茶水面而上细渣,手中却忽的顿了顿,他却是第回听见她的真名。“你姐姐?”
“嗯。”贾氏笑道,“我们姐妹二人本都是北疆舞姬,当年被太子殿下带回来京城。姐姐去了殿下身边办差,却换得我指给了张岐山大人做养女,后来方许配给了贾承业为妻。”
魏沉思绪几缓几急,问道:“你可知道,你姐姐现如今何处?”
贾氏目色微微沉了下去,摇了摇头。“三年前曾见过次,她说是回草原去了,不再回来。我们本是胡马人家,回去也是好的。若不是我嫁了人,也该要随她走的。”
魏沉忽觉怅然,片刻,方回了神志,“胡马人家,确该要驰骋草原,那里方才天地广阔。”
话落,他方缓缓起了身,走去船头方向,望着湖面散不开的浓雾,淡淡笑道,“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真的完结啦。谢谢一直追文的小可爱们,支撑我写到最后,炒鸡爱你们。比心心。
下一本写《捡到失明大魔王后》大概三月末四月初开文,看存稿情况。文案和文名开文可能会改,可是主角定了,不会改,男主是我们十三岁就立下战功的明煜明大都督。女主是厨艺精湛的小娘子。快来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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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蜜儿家中却来了几个官爷,男人便要跟他们走。临走前,让人送了五十两白银来,给蜜儿当做谢礼。
蜜儿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收了那银子下来。
谁跟钱过不去呀?她独自一人也能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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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煜生来便是帝王手上的刀,十八般酷刑下酒,杀人饮血为乐。
可自打从甜水巷里回来,他忽觉刀尖上的人血黯然失色,比不上蜜儿做的饭菜秀色可餐。刑犯的惨叫索然无味,不如那小丫头一声“明哥哥”。
冬日里寒,他总想着那丫头睡觉喜欢打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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