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洛塔大学。
“同学,请问文学系韦伯教授的办公室怎么走?”去图书馆的路上,莱恩被人拦下。
“哦,你往前面走,看到那栋文科大楼了吗?韦伯教授的办公室就在24楼。”尽管隔着伞,仍不掩男人的英俊,莱恩眼中划过一丝惊艳。
“多谢。”对方朝他笑了笑。
“等一下。”莱恩却追了上来,溅起的泥浆染脏了他的裤脚,他却丝毫不在意。
艾兰德停下脚步,面露不解。
“能问一下,你找韦伯教授,是为了……《忏悔》吗?”莱恩无意中瞥见男人手里的那本《新芽》,结合这些天文坛上的风风雨雨,他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
艾兰德挑了挑眉:这大学生观察力还挺细致的。
说到观察力,他的脑海中不由勾勒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形象。
好吧,跟那人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他眉梢一挑,反问:“什么?”
“呃,没什么……”莱恩有些失望。
雨声滴滴答答,似敲在他心上。
这些日子以来,他眼睁睁看着《忏悔》被许多人接受、讨论,被迅速推到山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被推下谷底。
仿佛是一夜之间,有无数顶着评论家批评家名号的人冒了出来,一致盖章说《忏悔》是篇坏到根子的小说,应该对其进行封杀。
而那些曾与他热情讨论过《忏悔》的人,也纷纷转变了态度,跟着一起批评小说的种种缺点,仿佛之前对《忏悔》大力夸赞的不是他们一样。
《忏悔》出事以后,莱恩想写文章为其说话,却被导师制止了。
导师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没用的,即便你写得有多好,也没有期刊愿意发表你的论文。”
莱恩原是不信这个邪,直到自己的文章投出去以后,全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他才算彻底死心。
而现在这个档口,这个男人居然专门上门来找韦伯教授,还带了一本《新芽》,这不由莱恩多想,甚至重燃起了希望。
看来是他想多了。莱恩轻叹。
莱恩无精打采的模样叫艾兰德觉得有趣,想了想,掏出光脑,对着莱恩的背影拍了张照,这才朝目的地走去。
莱恩的猜测并没有错,艾兰德此来,自然是为了《忏悔》一事。
“你什么意思?”白发苍苍的教授目光依然如年轻时那样锐利,他扫了眼艾兰德递过来的文件,语气淡漠。
“教授,现在能救《忏悔》的,只有您了。”艾兰德丝毫不介意老人的冷眼,自顾自地道,“希望您能慎重考虑一下。”
“我想,您也不希望看到这样一颗文学新星才刚升起就被毁灭吧?”
半晌,韦伯教授终于开口:“年轻人,你可知道,就因为我曾表示过对《忏悔》的欣赏,最近有不少人都借此机会抨击我。”
“即便是我,对于这件事,也很难办啊。”
“我知道。”艾兰德面色不改,他身体微微向前,双目对上老人的眼睛,沉声道,“而我也知道,教授你的为人。我相信,你是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毁誉而轻易改变想法的。”
“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忏悔》并非是外界说的那样不堪,它是一颗明珠,而现在,明珠被风尘所染,暂时失去光彩。”
“这个星球需要的,不是把明珠封藏,而是有一个拭珠人,能擦去明珠上的尘埃,让它再次大放异彩。”
“您就应该是这样的拭珠人。”
……
艾兰德走出文科大楼时,连下了几日的雨竟然停了,地面湿透,空气中浮着泥土混杂青草的气息。
“这雨可总算是停了,再不停我都要发霉了。”有路人抱怨道。
“可不是,这些天宿舍一股霉味,幸好现在天要晴了。”
艾兰德抬头望天,乌云散去,久违的蓝天重现大地。
是的,天要晴了。
***
餐馆门口传来的喧嚣声吸引了君念的注意力,等认清了来人,她只觉头大。
他来这里做什么?她心里敲起警钟。
上回,艾兰德自说自话,说要替君念解决麻烦。
她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年头,口花花的人多了去了。她早已过了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的年纪。
全餐馆服务生再次上演抢人大战,最后毫不意外,艾兰德朝她负责的餐桌走来。
“……”君念顶着同事目光的压力,不情愿地挪到餐桌旁,语气冷淡,“请问客人要吃点什么?”
艾兰德仔细翻阅菜单,点了几样菜,全程什么也没说,就好像真是个普通顾客。
“等一下。”君念耸耸肩,就要离开,被艾兰德叫住。
这厮果然忍不住了,君念暗想。
“客人,还有什么事吗?”君念皮笑肉不笑。
艾兰德对上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记得提醒后厨,我不吃葱。”
“……好的。”君念嘴角抽了抽。
这就没了?
君念有一丝恍惚,她还以为艾兰德这次是专门来找她的,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就真的只是吃了顿饭?
直到艾兰德用完餐离开餐馆,他也没说什么关于《忏悔》的事。
而君念在收拾餐桌时,发现了一个信封。
应该不是艾兰德无意落下的,因为上面行云流水写着三个字:君念收。
君念:“……”
这人啥毛病,当面不说话,非得在信里说。
她耸了耸肩,撕开封口。
她倒是好奇,艾兰德这样神神秘秘,到底想干嘛。
里头是一叠照片。
每张照片所拍摄的场景不同,人物也不一样。初始君念摸不着头脑,直到她看到照片背后的文字——
“洛塔大学拍摄,《忏悔》的书粉向路人宣传。”
照片上是一群人,手里拿着《新芽》,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真诚的表情,努力在向路人说着什么。
为首那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面善,对了,好像是之前来餐馆聚餐的文学社团的社长。
君念愣住,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她还以为,自己失去读者了呢。
自从《忏悔》被连连点名批评,《新芽》杂志社也不再寄送读者来信。君念原以为是邮局弄丢了包裹,直到从艾兰德处获知真相。
别看她表面上淡淡的,其实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创作这条路是孤独的,如果连读者都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所以,她最后还是答应了艾兰德的要求。
君念继续翻阅照片。
“市立图书馆,一群少年在争着阅读《忏悔》。”
“《新芽》杂志社外,一位编辑为《忏悔》即将被封杀而沮丧。”
“戴尔中学……”
最后一张,竟是艾兰德的自拍。
男人站在一栋高楼前,背对着镜头,向后比了个v字手势——即便换了个宇宙,在本星系,v也代表了胜利。
君念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把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写道:
“文学大厦前,某编者已搞定一切,静候佳音。”
“……”这人真是臭屁啊。
君念撇了撇嘴,眼睛却不由弯起。
她没想到,艾兰德居然说到做到,真的替她解决问题!
“君念,工作时间磨磨蹭蹭偷什么懒呢!”经理迟迟不见她出来招待客人,不耐烦地喊道。
“这就来!”君念同样扯着嗓子应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一旁服务生们见状,交头接耳起来。
“君念今天这是怎么啦,心情这么好。”
“心情能不好吗?听说刚刚那位客人给她留了个信封,挺厚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就是那位长得比明星还好看的客人?天哪,君念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
“那是书吗?”身后冷不防响起声音把君念吓了一跳。
转身一看,对方竟是老对头娜丽。
在原主留下的记忆中,娜丽很瞧不起原主,没少嘲笑原主自不量力也想当文者。因此,君念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没什么。”君念淡淡道,顺手把艾兰德给自己的信封放进储物柜里。
“你还没死心要当文者吧。”就当君念要离开休息室时,娜丽突然开口,“可你努力了这么久,得到什么了吗?”
君念脚下一顿,回过神,定定看着娜丽:“你说什么?”
娜丽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不怀好意:“我的意思是,除了退稿信,你还有什么收获吗?”
“你。”君念眉头一皱,从原主的记忆中,她看到让人很不舒服的一幕——
也是在这个休息室,当时原主收到了某杂志社的退稿信,心情很是糟糕。偏偏不知怎么了,那封信竟是被娜丽看到,被她好好嘲笑一番,还将信件到处传阅。
还有一次,她还将原主无意落下的手稿散播出去,美其名曰宣传,实则居心不良。
回想起种种往事,君念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不好意思啊,好像戳到你痛处了,真是对不起。”娜丽口中说着抱歉,脸上却丝毫没有歉意。
“让开。”君念冷声道。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锐利,娜丽竟后退一步。
“君念,我告诉你,不管你买了多少书,投了多少稿子,服务生就是服务生,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文者的!”娜丽回过神来,冷笑道。
“就不劳你费心了。”君念头也没回,大步离开。
“嗤,拽什么,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娜丽嘟囔着,眼底一闪而过某种复杂情绪。
***
“君念,别傻了,作家能是那么好当的?我看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考个公务员,拿个稳定的工资,否则连自己都养不活。”
入夜,君念闭上眼,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娜丽的脸和她记忆里某个影子相重叠,她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又都涌上心头,再加上连日来的反文力影响,叫她心烦气躁。
多年前,她大学毕业时,面临两个选择。
要么回老家县城,听家人的话考个公务员,过着平淡但稳定的生活。
要么留在城市中,做个自由但前程不明的撰稿人。
当时纸制出版业已渐式微,倒闭的杂志社不计其数。杂志社减少,稿件需求量自然也跟着锐减,对于君念这样的创作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前路渺茫,尽管无人支持,君念最后还是选择了创作这条路。
后来事实证明,她选择的这条路的确艰难,投入远远大于产出,光是靠微薄的稿费远不能养活自己。
没办法,她只好放弃了当全职作家的年头,另外去找了份工作,在工作之余努力挤时间来写作……
那段日子,实在不堪回首啊。
君念默默叹了口气,睡意全无。
她干脆坐了起来,开了灯,又坐回书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纠结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写就完事了。
努力,总是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