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曼首先发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警惕道:“你们的据点,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月光惨淡,周遭是似被荒废的小楼,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唯有不知名的鸟在哀哀鸣叫,气氛让人很不舒服。
马特咧嘴一笑,昏暗不明的月光下,他的脸显得有几分诡异:“这不是怕被反叛军发现吗?你们放心,这里很安全的。”
当下的气氛里,米朵拉也有些害怕,但就在不久前她还埋怨君念杜维安不知感恩,心道不能露怯,便挺直腰板,应和道:“马特大叔说的有道理,费曼长官,你别胡思乱想了。”
费曼仍觉不妥,但见米朵拉如此,也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疑虑,跟着马特来到一栋五层高的筒子楼前。
他惊愕发现,这座楼竟只有少数几扇窗,还是关闭着的,没透出一丁点光亮。
马特在斑驳的大门上有节奏地敲打几下,片刻,里头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彼得老伯,是我,马特。”
“咯吱”声响,沉重的铁皮门被送里头打开,幽幽灯光从半开的门缝中泄出,随即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又找到新人了?”老人打着手电,往米朵拉和费曼脸上照了照,似乎很满意,“不错,真不错。”
米朵拉被灯光晃得眼花,皱了皱眉,但还是忍住了小脾气。
“别见怪,这是看门人彼得,别看他年纪大了,但有六星文者的实力。”马特歉意地朝米朵拉一笑。
米朵拉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头衔。她自己也是个六星文者,这不算什么稀罕。
她只是有点惊讶,原来在遥止星这小破星球上,居然也有六星文者的存在。
得知对方身份,费曼也不由多看了彼得几眼。
他觉得有点怪,哪怕是在新光星,六星文者也不常见,这里居然让一位六星文者来看守大门,实在不知道组织者是怎么想的。
但老彼得早已拎着手电转身而去,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有点黑,担心脚下啊。”马特一边带路一边解释,“我们怕被反叛军发现,所以晚上不敢开灯。不过别担心,到时候会给你们安排无窗的房间,里面就能开灯了。”
无窗?那岂不是不通风?
米朵拉皱了皱眉,但考虑到当下的处境,还是忍住了。
至少还有张床不是?
须臾。
米朵拉震惊地看着不足五平米的卧室——
老天,还就是只有一张床啊!
这次行动,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米朵拉的下限,也增强了她的忍耐度。
她原以为在精神病院里的住宿条件已经够差了,谁知这所谓的避难所更让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无法适从——
不足五平米的卧室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间小小的厕所,此外空无一物。
“不好意思啊姑娘,咱们条件有限,让你受委屈了。”面对马特充满歉意的眼神,她一肚子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是啊,这些逃亡者还在被反叛军追杀,这种时候他们能提供这么一间屋子,而且还是单人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该苛求他们。
“没事。”米朵拉勉强挤出微笑,又指着费曼问,“那我朋友住哪里?”
马特又是一鞠躬:“房间有限,而且男多女少,只好委屈你这位朋友跟我们这里的男文者一起合住了。”
“没关系,我对住宿没要求,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费曼无所谓道,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直觉告诉他不大对劲,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自然。”马特笑了笑,对米朵拉说,“姑娘,那你好好休息,我带你朋友去住的地方。”
奔波劳累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米朵拉已是身心俱疲,道了声晚安,便关上房门,往床上一扑,发出幸福的喟叹。
这床虽远比不上自家那柔软的大床,但对于走了一天山路的她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安慰。
“咔嚓。”
过于安静的房间,连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显得格外刺耳。
米朵拉心头一惊,猛地坐起身,大步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锁——
打不开!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米朵拉用力拍着门,不顾形象地大喊“喂!外面有人吗?”
然而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米朵拉心中的不安被一点点放大,最后拍门拍到精疲力竭,双臂抱着肩膀,背靠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坚固房门,身体一点点滑落。
在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封闭式房间,头顶的日光灯依旧不知疲倦地散发光芒,而这也是唯一的光源。
少女沮丧地将脸埋进膝盖中,肩膀耸动,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
是她错了。
向来高傲的罗素大小姐,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鲁莽。
而代价是高昂的。
***
费曼不知道,原来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房子,内里竟设计的这样复杂。
他跟随马特,在曲折的走廊里七绕八绕,全封闭式的内部空间,把这个训练有素的远征军也给绕晕了。
“到了。”马特突然停下,指着一扇紧闭的房门,“你的房间就在这里。”
似乎听到门外的动静,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露出半张面目狰狞的脸。
“马特,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客吗?”对方的嗓音像是被用粗粝的砂纸磨过,叫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人恐怕有两米高,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费曼,像一座人型铁塔。
费曼直觉不妙,立刻转身。可不等他迈出脚步,肩膀已被一只手给牢牢按住。
“来都来了,那就不要走了吧。”
***
“叩叩叩。”
清晨的敲门声在这片几乎已经废弃的区域显得格外诡异。
“谁啊?”
半晌,门内终于有人回应,房门却依然紧闭。
“我想问问,这里有个叫克里斯的厨师吗?我是他远方亲戚,十年前他给我写过信,信上的地址就是这里。”
“吱扭——”
最终大门还是被打开,一个看上去已经很老的老人走出来,警惕地打量敲门者。
这是个面相很是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见老人出来,嘿嘿一笑,搓着手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想问问那克里斯——”
“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老人年纪虽大,但眼神却十分锐利,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凶狠的鹰隼盯着自己的猎物。
“啊?”中年男人明显很失望,挠了挠后脑勺,“那大概他是搬走了吧……唉,我们也有十年没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男人絮絮叨叨地往后走,冷不防却被老人叫住。
“您还有什么事吗?”男人惊讶地转身。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片刻,老人挥了挥手:“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这一带都是拆迁区,没什么人,最好不要在附近闲逛,不然啊,发生什么意外,没人救得了你。”
“大爷,多谢了。”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并不怎么白的牙齿。
等男人的身形消失在视野尽头,老人才收回目光。
“彼得老伯,刚刚那个人有问题吗?”有人出现在老人身后,语气略显紧张。
“应该没事,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文力。”老人摇了摇头,转头看对方,“马特,昨晚那两个人,都处理好了?”
“都搞定了。”马特嘿嘿一笑,眼角流露出几分奸诈,哪里还有此前苦大仇深谨小慎微的模样。
“那个女的单独关进了专门为高星文者准备的‘转变屋’,男的有点难搞,受过专业训练,不过还是被兄弟们制服了。”
老人点点头,正待离去,又听马特道:“只是可惜,他们还有两个同伴,没能一起弄进来。”
“你说什么?!”老人脸色瞬间大变。
马特一脸说错话的惶恐,抖得如筛糠:“我,我是说……”
他战战兢兢将昨晚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告诉老人。
“蠢货!”老人表情扭曲,一巴掌就朝马特摔去,“你昨天为什么不说清楚!”
别看老人年纪大了,力气却很是不小,马特生生挨了一巴掌,身形晃了晃,却顾不了其他,当场跪下:“我,我……”
“还磨磨唧唧什么?快喊人去追刚才那个人!”老人怒不可遏。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那个前来“找亲戚”的中年男人,在被君念精神控制,又被杜维安改变记忆以后,被塞了一笔钱,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昨晚,四人小组分开后,君念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马特,便拉着杜维安,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找到了这个地方。
眼看着两人进入小楼后就再也没动静,而整栋楼黑黢黢的,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传出,像死一般寂静。
君念觉得不对劲,便找了个“演员”,冒充走亲戚,前去试探。
这一探,果然叫她发现了问题:这栋小楼看似平常,守卫却异常森严。
连那个看门的老大爷,都不是寻常人。
君念与杜维安躲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看着一群人慌慌张张从小楼中跑出,朝着中年男人离去的方向冲去。
“果然如此。”君念轻轻摩挲着下巴,表情异常严肃,“咱们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所谓的逃亡者团队,是反叛军放出来的幌子。他们以此为借口,四处网罗那些落单了的文者,靠着欺骗,将文者一网打尽。”
杜维安看着还还挂在她衣领上的果皮,轻咳一声:“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
这垃圾堆也不知多久没人清理过了,臭气熏得人眼睛疼。
脏和臭,这其实都是次要的。
只是这些会让杜维安不由自主想到某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不愉快的回忆。
那是他最想埋葬的过去。
“嘘。”君念食指竖在唇前,对杜维安眨了眨眼,“别着急,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机会——方才外出寻找中年男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就是现在。”君念轻巧地蹿了出去。
杜维安迟疑了一下,也紧随其上。
***
“怎么样,找到了吗?”见有人回来,马特急忙忙迎了上来,发现对方是空手而归,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完了,因为他一时疏忽,破坏了整个计划,只怕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想到反叛军的那些恐怖手段,马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一点他倒是没说错,他的确是一星文者不假,只不过他效忠的阵营不是联盟,而是反叛军。
更具体点说,他原是忠于联盟,但自反叛军占领遥止星后,他很快就投诚反叛军。
马特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可耻,相反的,他觉得那些宁死不降的文者同胞才是傻得要命。
明明可以选择更舒服的一条路,继续过着舒舒服服有人伺候的日子,这些笨蛋偏偏不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被送到实验室切片的下场?
作为投降派,马特一心想讨好新主子,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于是他主动报名“逃亡者计划”,成为一名“引路人”。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凭着不错的演技,先后获得十来个逃亡文者的信任,将他们送到了反叛军手中。
因“战功”卓越,他还因此获得上面的褒奖,奖金比他当一星文者时高多了。上面还承诺他,如果能带回数量更多,星级更高的文者,到时候就给他封个官当当。
谁知他这回却是踢到铁板了,只希望上面念在这些日子他勤勤恳恳为反叛军服务的份上,能轻饶他……
就在马特战战兢兢祈祷时,君念也顺利控制住了两名反叛军。
杜维安利用某种手段潜入他们的记忆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这座小楼里关押了至少五百名文者!他们都是被马特这样的“引路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哄骗回来的。
这些文者都被关在特制的“牢房”里,因为害怕他们利用文力反攻,这些牢房都经过改造,无法在里面使用文力。
君念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人反抗得了。
这些文者被关押后,其中有一些人受不了这压抑的环境,以及出于对未来的恐惧,选择投靠反叛军。而剩下“冥顽不灵”者,据说将会被送到反叛军的实验室进行人体研究。
君念他们来得正是时候:由于人员已满,就在明天,将会有一大批文者会被运往实验室。
在得知了敌方的情报后,一个计划慢慢在君念脑海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