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暴躁的怒吼声充斥着整个大厅，杨亮如同往年往日那般低垂着目光,做出一副命不久矣的衰败姿态。
最上首的位置上，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倒是努力想要睁开那浑浊的双眼。可惜那耸拉的眼皮太过沉重,不论对方再怎么努力，睁开的眼睛看起来也像是微眯着的一条缝。
杨国公府的国公杨善,就算是身为儿子,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他爷爷瞎了眼在这人身上玷污了这个名。
杨亮今年已经四十有二，虽然身子衰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可也因着常年不见阳光风吹长相年轻的宛如三十来岁。
从小都没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没想到随着年岁的增长倒成了杨国公府唯一的‘良心’。
国公这个位置,世人皆以为是杨善当年以身犯险保护人皇赚来的恩赐，可当年已经有十来岁的杨亮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是杨善推了他爷爷，也就是杨善的亲爹出去挡的刀。
功劳是捞着了,不过却是用他老子的一条命。但当时事发突然硬是没第二个人发现杨善的心狠手辣。
也是因着目睹了那一幕,杨亮才从一个人嫌狗弃的模样开始收敛。可惜当年还是太过年幼,表现的有了那么一点明显,让杨善产生了怀疑。
杨亮是杨善的老来子，有杨亮的时候杨善都已经四十多了。可能真的是坏事儿做多了有报应,所以杨亮上面三个兄弟都相继殒命。
对杨亮来说,死的也挺及时的。如果当年不是那几个兄长死的早,恐怕死的就是被杨善怀疑了的杨亮了。
后来被磨炼的演技越来越好，越发的孺慕父亲乖巧懂事再到后来的胆小懦弱万事不争，杨亮为了能活下去,也的确挺拼的。
现在杨亮四十二了，杨善也八十三了。如果在正常人家，杨善这年岁都算得上人瑞了。可惜了，从来没人会恭维杨善人瑞这样的话。
明里暗里的，都喊一声千年的王八，老不死。
这人做人之失败，真的是可想而知了。
十月的日头还是很足的，快要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杨亮昏昏欲睡。睡梦中貌似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里，杨善狰狞着一张脸笑的向鬼一样的模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本事踩着别人往上爬，那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就不该有什么怨言！”
那天晚上，杨善和人密谋了残害崔家主家总共八十七口的事情。也是那一天晚上，杨善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推自己这个被他怀疑的人出去顶缸。
可惜崔家不幸全死了，可他杨亮命不该绝。在他彻底遭难之前，杨家那时候剩下的唯二的男丁骑马突发意外被发疯了的马匹活活踩死。
所以已经身受重伤几近濒死的杨亮又被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还是被杨善心不甘情不愿带着怨愤拉回来的。
那一年杨善已经六十多，彻底没有了生育能力。其他兄长留下的子嗣都是女儿没有一个儿子，所以杨善只要想要让杨国公府传承下去，他就需要一个男丁撑门面。
至于女子留门什么的，从来不再杨善的设想之中。
甚至为了预防那些兄长的女儿们有这样的心思，不到十五六岁全部许配了人家在家中父亲丧事百日之内快速出嫁。
现在的杨国公府的真正主子，就杨善、杨亮还有杨间三人。
哦不，在另外两人看来，恐怕只有杨善还有杨亮两人。杨善的妻子还在世，杨间的生母也还在，可对那两个人而言，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杨亮就更不可能在意那两个人，一个不是他生母的女人，还有一个在他病重垂危给他下药行房事彻底坏了他身子骨让他这么多年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过杨亮这人吧，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是会乱造孽的人。所以将怨恨都记在了主谋身上，对于那从犯也只是无视罢了。
“爷爷，那司马清风实在太恶心人了。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快成整个京城的笑柄了！”杨间恼羞成怒的吼叫声，打断了杨亮的沉思，也让他从假寐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了几分。
稍微拉了拉膝头的薄毯，不让一点寒意近身。对于一个以残破之身和‘老父亲’熬日子的人而言，杨亮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安康的。
对于一个要权没权要人没人还想要报仇的人而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熬着，只有熬死了杨善，他想要的一切才能真的到手。
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根本无视他的杨间，眸光快速扫过上首那个老谋深算看着就阴狠的老人。都说相由心生，这话放在杨善身上可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那吊稍子的眼睛，那阴毒的目光，还有那随着年岁增长褶皱越来越大而耸拉在头骨上的脸皮。
就连那乌黑的嘴唇，都好似张开的时候能喷溅出一口毒素来。
不过，那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毒素也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稍安勿躁。”老年人特有的那种浑浊音，好似嗓子里卡着痰一样听着就让杨亮恶心。杨亮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睡过去。
杨善的余光也扫过杨亮，等看见杨亮那副等日子的姿态之后，才稍微满意了几分。然后下一刻，怨恨的目光就恨不能化为钉子，一下一下的戳死那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儿子。
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好似被这个孽种看见了，试探了十几年虽然没有证据，但杨善本来也不准备留下这个隐患。可后来随着他政敌一个个的出手，前面三个看重的儿子接连出事，反而是这个他恨不能早死的孽种活到了最后。
二十年前崔家的事情又是他心头的污点，不是因为自己计划失败。相反，随着崔家的覆灭，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的更高，事实证明了他的手段不错。
可那件事儿，居然好似又被这个孽种知晓了什么。
等有了杨间，并且养活之后杨善再一次想要对杨亮动手。可京城里居然传起了他杨善作恶多端报应在了后辈身上克死全家的谣言。
现在他全家自然没全死，可谣言越传越夸张，好似杨亮马上就要被他克死了一般。
这一任的人皇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论是杨善想要保住自身还是为国公府谋后路，暂时他还真不能对杨亮动手。
杨善阴毒的目光从杨善身上移开，满意的看着杨间。对于这个他从小教导出来的孙子，他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智谋不足自己的一半，但懂事听话还没有妇人之仁。
这样的孙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杨善抬了抬手，杨间鼓着嘴走到他下手蹲下，让杨善能方便的摸到他的脑袋。看着孙儿眼中的不甘，杨善嘴角慢慢的上扬。
“自有比你更着急的人，这事儿啊，等着看着就是了。”摸了两下彰显了自己的权威，杨善慢慢的收回手。
杨间顺势站了起来，也没离开，就站在杨善跟前沉思。
杨亮闭着眼睛在心中嘲笑，可不就是有人比他们还着急吗。崔婉如突然站了出来，还给韩明月那个身具半个崔家血脉的女儿弄到了女世子的位置。
韩由现在还死了，下一任韩伯爵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韩明月。等韩明月成了伯爵，那谁又还敢说韩明月不能‘领军’呢？
更何况，韩明月要‘娶’的那个司马清风虽然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震惊与对方文举上的逆天‘后台’，可也不要忘了，那人还有一个千夫长的身份，是实打实的功绩。
等那俩人真的成亲了，那崔家那些旧部到底是顺了‘新主’呢，还是继续跟着旧主那可就是两码事儿了。
明面上已经三七开的事情，那个差一点成为‘新主’的人，可不就是比杨家更着急的人吗。
杨间思考了一会儿，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一时间，眼睛都发了亮。“爷爷，你的意思是崔……”
“赫赫，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听闻那姓司马的小儿最近要出京，京城外面，可不太平啊。”
杨善气虚而显得更加阴沉的声音像是带着血腥的味道，耸拉着的眼皮的双眼又看向了杨亮的方向。整个人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睡着阳光之下，放在毯子上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那皮囊都带上了几分脆弱的透明感，好似随时都能随风而去一般。
杨善更满意了几分，对于这个随时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看着他什么时候死可又不会让他轻易死的儿子，一种扭曲的像是操控着对方生死的快感让他总能觉得自己站在高高的云端上，掌控着一切。
被杨善这么一提醒，杨间兴奋的差点没跳起来。“是啊，外面的世道可不太平啊！”
他和司马清风最多是一点点情敌的关系，在世人眼中还没到生死相拼的程度。所以司马清风要是死在了外面，那肯定也是别人动的手啊。
那些不想让司马清风活着的人动的手，和他杨间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