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得知五皇女被夏侯渊放出来的消息，最先有动静的是六皇女府上。
原先病得歪歪扭扭的，给太医会诊断言活不过三年的夏侯湛一气之下竟从床上跳了起来。
“什么？夏侯泽都这样了竟然还能给放出来？”
在夏侯湛心里，这夏侯泽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成想还能重新出来蹦跶。
六皇女的心腹，盛家大小姐盛落棠意有所指道，“听说宫宴过后第二日，陛下就带着丞相连阙、还有帝卿家的小公子亲自去了趟天牢，也不知与那夏侯泽说了些什么竟就这样把人给放了。”
夏侯湛闻言皱起了眉，“帝卿家的小公子？”
盛落棠点了点头，“就是远嫁陈国的那位生的公子。”
夏侯湛抬眸看她，不解道，“这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带他去天牢？”
盛落棠回道，“这小公子到齐都那日，是大丞相连阙亲自出城去接的。那日宫中设宴，这小公子当着群臣的面问起了殿下您和夏侯泽，陛下非但没动怒甚至还亲口给了他一个说法。”
夏侯湛挑了挑眉，“竟有这样的事？一个被勒令不得回朝的帝卿，在朝中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陛下这么做其中定有什么古怪！”
盛落棠与她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了些谋算。
夏侯湛沉吟一会儿，出声道，“说起来这国丧过后，就该到选秀的时候了，姨母也该早点做决定了。”
一提起此事，盛落棠就唉声叹气起来，“殿下，您也不是不知道，自从陛下那日当着朝中百官的面给了娘亲一个下马威，娘亲回去之后，夜里就气得发起了旧症。这落枫偏偏又是个死心眼的，逼他进宫就是要了他的命，此事也只得从族里再选男儿送进宫了。”
夏侯湛撇她一眼，柔和了声音道，“如今本殿与盛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殿自是希望盛家能借这次选秀的机会顺利入主后宫，重获陛下的青睐。”
盛落棠扼腕道，“偏偏先太女坠马死了，要否则以落枫自小与她的情谊，凤后之位早就是囊中之物了。”
夏侯湛却不以为然，反倒旁敲侧击道，“你也说了，落枫自小与那夏侯淳感情深厚，若他知道自己心上人之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为，你猜他会如何？”
盛落棠怔楞了一下，陡然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件事是当今圣上做的？”
夏侯湛望着她，轻轻勾起嘴角，“事已至此，是谁做的还有什么要紧？落枫这样聪明，只需稍稍提点他夏侯淳身死之后受益最大的是何人，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南渊殿里。
送走了前来谢恩的老太师，连阙忍不住出声问夏侯渊道，“陛下，将五皇女贬为庶卒，赴苍南关退敌。这样周全的安排，只怕你已经在心中筹划了不止一两日了吧。”
夏侯渊撇她一眼，高深莫测道，“夏侯泽逼宫那日，我若立即将她打发去苍南关，她与老太师定然心中愤愤不肯就范。如今她罪上加罪死路一条，朕再施舍一条退路予她，便能叫老太师记着朕的这份恩情，在朝堂上又多一份助力。”
连阙仔细一想，这样做的确高着，只不过……
“陛下，您怎么料定五皇女一定会铤而走险？”
夏侯渊淡淡道，“永平宫，是朕派人烧的，只怕那夏侯泽也不甚清楚逃狱的计划呢。”
连阙唇边笑意一僵，心思细腻如她都止不住骇得浑身一哆嗦。
“陛下真是……多谋善断，胆识过人。”
夏侯渊冷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真心实意的一番吹捧。
连大丞相走出南渊殿的时候，心底不知多庆幸，当初自己慧眼识人选择与夏侯渊结盟。她只不动声色地设下一局，就把五皇女、老太师并朝中大臣都弄得晕头转向，自己还驳了一个仁德的名声。
心思之深，简直可怕。
夏侯渊在南渊殿里又批了会儿折子，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却发现不是自己惯用的醒神茶，茶色微黄且有淡淡姜香。
她将韩川唤来问道，“今日南渊殿里奉茶的是何人？”
韩川回道，“是司务监新遣来的宫人，名唤云斐。”
夏侯渊忽而眯起了眼睛，“从前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韩川微微一顿，接着回道，“是子淳宫里过来的。”
子淳宫，先太女夏侯淳居住的宫殿。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夏侯渊淡淡吩咐道，“把人带过来给朕瞧瞧。”
韩川目光落在夏侯渊面前的茶盏，深恐她是察觉了什么端倪，便小心地出声询问道，“陛下，可需要传太医一道过来？”
夏侯渊扫过那盏茶，轻轻点了点头。
那受传唤前来的宫人见到夏侯渊，姿态竟也不卑不亢。
“下奴云斐，见过陛下。”
夏侯渊闻声抬起头，忽然挑了挑眉，倒是个容貌俊秀的，只怕从前在子淳宫里还是个位分不低的奴才，说不定还是先太女夏侯淳身边伺候的。
她面容冷峻地开门见山道，“朕唤你来是想问问你为何私自做主换了朕的醒神茶？”
云斐闻言顿时噗通一声利落地跪倒阶前，“奴才只是听南渊殿的下人说起陛下近日夜里浅眠，才将寒凉的秋叶薄荷换成了性温的姜竹茹。”
夏侯渊没有喊他起身，只是将茶盏交给了拎着木药箱匆匆而来的郑太医。
郑太医端起茶盏放到鼻下轻轻一嗅，又取出银针仔细探了探，见银针前端没有变色，便用小勺取了些许送到嘴里，而后在云斐身侧跪下回道，“回禀陛下，此茶的确是由姜汁炙成的竹茹滚水沏泡而成。竹茹性微寒，以姜汁炙制可以去其寒性，有醒神化郁、治疗惊悸浅眠之效。”
夏侯渊闻言，脸上神色稍稍收敛了一些，“朕知道了，有劳郑太医了。”
太医走后，底下一直跪着的云斐，依旧沉静不做声。
直到夏侯渊唤他起身，他才恭谨地直起身子，眉眼低垂很是柔顺。
见他如此，夏侯渊反倒轻笑一声，“子淳宫里教养出来的奴才果真不一般，你可知就凭你私自换茶一举，朕就能以下毒之嫌不问一声将你拖出去杖毙？”
云斐抿了抿唇，低声回道，“如此也是云斐的造化，云斐怨不得旁人。”
夏侯渊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说吧，你既不惜冒着被杖毙的风险也要引起朕的注意究竟有什么意图？”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上扬也显得更有压迫感，“莫非是宫中有传言因着皇长女坠马，而后朕才得以回朝做太女，你想取得朕的信任而后伺机替你的主子报仇？”
云斐似是没料到夏侯渊会将事情挑得这样明白，虽然面上难掩错愕还是飞快地接口道，“淳殿下的死是意外，云斐能明辨是非。”
夏侯渊望着他，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烦躁，半晌之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过一个小小奴才，主子的是非能懂多少。罢了，既然你从前是伺候先太女的，朕不动你，你便打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云斐闻言心底一惊，却是忽的心一横把衣袖掀起，露出底下一双伤痕错布的手臂，“淳殿下心善，待宫人极好，可殿下死后从前嫉妒眼热子淳宫的那些人都巴不得我们这些奴才没有好下场。云斐愿意留在陛下身边伺候，求陛下给一条生路。”
说着，又重新跪在她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夏侯渊抬起下巴，轻声道，“传朕旨意，自今日起，若是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能动子淳宫里的人。至于你，还是回子淳宫去吧，朕从来不喜旁人用过的人。”
云斐眼眶一热，又扣了扣首，“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