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仁帝出灵那日,傅景秋穿一身白色长袍俏生生地往那儿一站,霎时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夏侯渊到的时候,就见他离身旁最近的夏侯溪中间还要再隔上两人的距离,顿时那琥珀色的眼眸就染上三分笑意。
这样的日子,身为皇女的夏侯湛纵是身子再不济,也是要到场的。
她的目光掠过夏侯渊身旁正低低垂泣的夏侯浔并夏侯溪,落到那神情怔忪的傅景秋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又垂眸用布帕掩着嘴重重地咳了几声。
杏眼娇俏,身段婀娜,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成了难得一见的美人。
夏侯湛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又重新望向上首那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夏侯渊,难不成她竟是动了那样的心思吗?
夏侯玉湘虽不是先太上皇亲出的帝卿,却从小在无所出的先太君上身边抚养长大,如同嫡子般地位尊崇备受宠爱,就是在先帝面前也极得脸面。
严格论起,帝卿所出的小公子与夏侯渊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若她真要纳了他入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盛落枫若是入宫,要想在后宫一枝独秀只怕就更难了。
夏侯湛攥紧了手里的布帕,事已至此,只得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抢占先机才行。
傅景秋自然不知他早已被素未谋面的六表姐给惦念上了,此时此刻他只一心盼着眼前这无比冗长的仪式能早些结束。
身旁两位表哥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终于渐渐歇止,他松了口气刚想悄悄地活动下筋骨,就听见一道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
“景秋,过来。”
傅景秋诧异地循着声音向上首望去,就见夏侯渊当着群臣的面冲他招了招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好忤逆圣意,只得依言走到夏侯渊跟前行了一礼,“陛下唤我来,所为何事?”
夏侯渊抬起下巴,轻轻点了点面前食桌上摆着的瓜果茶水,“站了一日,不觉得口渴吗?”
站在一旁主持了整场大殓丧仪、嗓子干得冒烟的连大丞相,闻言气得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傅小公子逼着自己把眼睛从果盘上挪开,嘴硬道,“谢陛下好意,景秋不渴。”
古语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傅小公子虽性情骄纵,面对结过梁子的夏侯渊时却很有几分骨气。
夏侯渊也不强迫他,只径自拈起盘中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入口中,听着那咀嚼的声音就能想象多汁的葡萄在嘴里甜津津的感觉。
傅小公子暗暗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偷偷觑她。
夏侯渊虽生得眉目凌厉,但眯起眼时眼角却微微上扬,瞳孔又是东燕才有的罕见琥珀色,倒显出几分勾魂摄魄的意味来。
傅景秋忽然想到那日在天牢里,五皇女用身世讽刺于她时脸上那不加掩饰的不屑神情。
她不像他……
他的父君当初虽然放弃了帝卿的位分和尊荣,选择追随母亲归隐山林,却给了他和其他三个孩子真心的疼爱和无忧的生活。
父君每每与他提起她的身世时,总要忍不住叹上一口气。生在皇家,是她所不能选择的,生父无权无势,同样也不是她的过错。
可她却自出生起就背负了这些无端的憎恶和轻蔑,至亲手足尚且如此,想来她这一路走来定比旁人要艰难得多,也难怪如今性子变得这样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夏侯渊转过头,猝不及防就把傅景秋偷瞄的眼神抓个正着,她把面前盛着葡萄的盘子往他那儿推了推,回了他一个“朕就知道”的促狭眼神。
傅景秋咬咬牙,默默接下了那盘葡萄,眼馋葡萄总好过被她发现自己方才在看的是她。
一向敢作敢当的傅小公子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心虚,就连面对最喜爱的葡萄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那葡萄入了口,极甜极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才眼前倏然一亮。
夏侯渊见他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怎么都吃不够似的,不自觉地眼底笑意就更深了。
也不知若她知晓,方才这小家伙竟对她生出些同情的意味,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这葡萄固然是越甜越好吃,可傅小公子没吃一会儿就给齁到了。他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抓起桌上的杯盏就一饮而尽,没成想喝完之后才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
夏侯渊看着他拿起那盏仙芝玉酿的时候,再想去拦却已经迟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两眼惺忪、双颊绯红地向一旁歪斜去,她只来得及长臂一伸堪堪将人揽到怀里。
面对“敌人”尚且毫无防备之心,这小醉猫也真是心大得没谁了。
此时大殓丧仪还未结束,夏侯渊只得命两个宫人先搀扶他去最近的内殿歇息。
等到傅景秋在内殿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此处是夏侯渊每日下朝后歇息的处所,内设十分简单,除却正中央的紫檀木雕花书桌,只在屏风后摆了一张软榻,旁边烧着炭盆取暖。
傅景秋醉酒后就被宫人安置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屋内炭火燃得正旺,他身上只覆着一层薄毯却半点也不感觉寒冷。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一片,他掀开身上的薄毯,双脚甫一落地就觉得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好不容易捂着脑袋朝外走了两步,绕过那座古朴典雅的屏风,就见夏侯渊正埋头在那紫檀木雕花书桌上批阅奏折。
听见动静,夏侯渊抬起头撇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醒了就过来将郑太医开的醒酒汤喝了,一会儿凉了又该重新拿去热了。”
傅景秋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有动。
夏侯渊将批阅完的奏折放到一旁的漆木托盘内,又重新取过一封继续批阅,“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莫不是在等着朕亲手喂你?”
话音未落,就见她面前摊开着的奏折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形状古怪的物什。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侯帝,遂搁下手中的御笔抬眸看他。
傅景秋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夏侯渊见他如此,便一扯嘴角好心地替他寻了个解释,“这的确是你称之为香囊的东西,既然当初你丢弃时说不想再见到,朕就留在宫里作辟邪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