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是在内殿软榻旁发现的,因着与周围秀丽的陈设……格格不入,想要不引起人的注意都难。
一见着它,过往那些捏着针线笨拙地拆了缝、缝了又拆的记忆又重新涌现出来,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却还是令他觉得心底一片酸楚不堪。
而今这心底的一道创口就这样赤|裸裸地袒露人前,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我改变主意了,这香囊我想要回去。”
现在想想,就是拿回去烧了,也好过留在这里白白给人看笑话。
熟料,夏侯渊却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攥住那香囊任凭他怎么拉扯都不松手,“既然已经送了人怎么好再要回去?”
不消说,这古怪的丑东西,看久了也就不觉得那么扎眼了。
傅小公子气急,“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如何不能再拿回去?”
夏侯渊冷笑一声道,“这齐宫上下都是朕的,你想要什么都行,唯独这个不行。”
傅景秋闻言顿时错愕不已,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夏侯渊!你就非得跟我过不去吗?”
“那你呢!难不成还忘不了那个书呆吗?”
“我忘不了谁干你什么事啊?至少我不会想些阴损的法子去拆散别人!”
夏侯渊一听这话,顿时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方才说什么?”
傅景秋咬了咬牙,“你若是喜欢陈国的长皇子殿下就该正大光明地去追求,而不是躲在暗地里耍花招。“
内殿之中忽然静默下来。
夏侯渊压抑着声音低低道,“那件事纵使朕当日不告诉他,他也迟早会知道的。朕与明越、凉欢之间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如果凉欢心里还有明越,你认为他真就能同那书呆长长久久地过日子吗?”
傅景秋没想到她真会开口同他解释,心里一时也不自在起来,“当日之事如今再来分辨对错也无济于事,我只问你一句话,香囊还不还我?”
夏侯渊毫不犹豫道:“不还。”
傅景秋气得一声不吭就朝外走去,夏侯渊微微皱眉,“你这是上哪儿去?”
傅景秋头也不回道,“现下酒也醒了,自然是回玲珑阁去。”
难不成还留在这儿过夜不成?
夏侯渊揉了揉眉心,面容疲倦道,“醒神汤喝了再走。”
谁稀罕你的醒神汤,就是死人都给你气活了。
心里虽这样想,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问道,“这是圣旨吗?”
夏侯渊回了他一个“你说呢”的戏谑眼神,傅景秋只得又折返回来,端起桌上还有余温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还不干示弱地把药碗倒扣在桌上。
见他如此,夏侯渊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遂淡淡开口道,“你就不怕朕在汤里给你下毒吗?”
傅景秋怔楞了一下,却还是笃定地摇了摇头,“你不会。”
夏侯渊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朕不会?”
傅景秋冷哼了一声,“这么直接了当的事你才不会做呢。”
夏侯渊:“……”
傅景秋走后内殿里重又恢复往日的宁静,夏侯渊定下心神开始批阅奏折。可不知怎的,今夜这内殿里好似显得格外寂寥,她在紫檀木雕花书桌前独坐了一会儿,忽的眸光落到那累叠的奏折旁静静躺着的香囊。
那小子说的没错,她从前的确深深地喜欢一个人却不敢去争取,即便他亲口答应若她能带兵前去相助就等退敌之后同她结亲。
可事到临头她还是退缩了,敌军败退后,她连夜就带兵回了齐国,就连身边最亲近的韩川都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不像他……
喜欢一个人就是纯粹的喜欢,纵使没有得到心上人的回应却还能真心地希望他幸福。
这一点,她远不如他。
留下这枚香囊,她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只是觉得很珍贵,喜欢一个人这样明明白白的心意、坦坦荡荡的勇气,在她看来是无比珍贵的。
傅景秋回了玲珑阁,一口气灌了好些凉茶,还是觉得一肚子火气。
从前在山上书院,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欺负他?
想着想着,他的情绪又低落起来,说起来离家也有段时日了,也不知爹娘还有景夏、景冬她们如何了。
正坐在窗边望月思归,就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
“景秋公子,你睡了吗?陛下方才差人送了东西来。”
傅景秋本想回一声“不见”,可一想如今人在屋檐下,只得心烦意乱地爬起来去开门。
来人是玲珑阁里的宫人芝兰,手里捧着一个漆木托盘,上头摆着一枚淡紫色绣着云纹样式精巧的香囊。
芝兰在宫里许多年,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香囊,更何况是陛下亲自赏赐的,可见着眼前的景秋公子面上好似半点也不见欢喜。
傅景秋自然高兴不起来,夏侯渊送这枚香囊来,摆明了就是在嘲讽他的绣技拙劣吧,遂冷着脸对芝兰道,“你若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芝兰立即吓得长跪不起,“公子恕罪,芝兰怎敢觊觎这样贵重的御赐之物,还请公子千万收下,否则陛下若是怪罪起来,芝兰可担当不起。”
见他果真低着头一幅要跪到天亮的架势,傅景秋只得咬了咬牙,“我收下还不行吗?”
转身回到屋子里,傅景秋啪的一声就把那香囊摔在了妆台之上。
没成想这香囊开口未系紧,里头竟有一颗珠子滚了出来,落在地上还弹跳了几下。
傅景秋狐疑地蹲下身子,将那枚珠子拾起来,没成想在月光下这珠子竟泛着七彩的柔光。
他将那珠子重新塞回香囊,再将那口子系紧,将香囊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儿。
难不成这夏侯渊是真心来赔罪的?
他隔着那香囊上针脚细密的云纹,慢慢地摩挲着里头的珠子,如今丧仪过后没多久他也该回陈国去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他才犯不着为她生气呢。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底下的大臣果然串通好了似的开始撺掇起了来年三月宫中选秀之事。
夏侯渊揉了揉额角,淡淡回道,“母皇丧仪刚过,此时就议选秀事宜恐有不妥,暂且先搁置着吧。“
许久之后,一个声音怯怯地冒了出来,“陛下,您虽年轻气盛,可后宫空悬子嗣不兴始终是不妥……”
夏侯渊把目光投向出声的那个大臣,沉下脸色冷声道,“朕说此事日后再议。”
朝堂一时噤若寒蝉。
就见下首左相长女,礼部侍郎盛落棠忽然出列奏请道,“陛下,昨日羌族女皇遣使臣到齐都,称此次要亲至齐都恭贺陛下登基之喜,以示羌族与大齐的友好和睦。”
听到这个消息,朝中众臣皆颇感意外。这羌族自归顺大齐以来,虽年年都如数上交朝奉从未有过背离之心,但其族人不喜居住于城郭,是以从未有过来齐都觐见的先例。
夏侯渊定定地打量了盛落棠许久,才出声问道,“好端端的,羌族女皇怎会亲自来齐?”
说起这个,盛落棠果然面上露出三分难色,“听闻这羌族女皇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夏侯帝卿年轻时的画像,一看之下惊为天人,执意要来齐都一睹帝卿倾城的风采。”
夏侯渊挑起眉毛,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难道她没听说帝卿已被逐出齐国,远赴陈国嫁人生子了吗?”
盛落棠额上渗出汗水,“臣自是与那使臣说明了其中原委,可昨日丧典之上那使臣见了景秋公子便说他容貌与画像上有七八分相似,只怕那女皇陛下不会轻易罢休。”
“大胆!”
一声暴喝陡然响起,盛落棠心中一骇膝下一软,当即跪地叩首道,“陛下息怒。”
一时之间,底下的群臣也纷纷跪地齐呼,“陛下息怒。”
夏侯渊眯起眼睛望着盛落棠煞白的脸色,不由怒极反笑,“那羌族女皇既要见景秋便叫她来吧,朕倒要看看在这齐宫里她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