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傅景秋和拓跋曦齐齐往擂台之上望去,拓跋曦嘴角轻抿着、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受了伤还敢与姜翎对武,按照你们齐都人的话说就是‘螳臂当车’,简直是不自量力。”
傅景秋心里紧紧地揪着,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失却了颜色。
他眼中只有那个在擂台之上站的笔直的白衣女子,她的左手因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无力地垂着。
鲜血顺着她的手背蜿蜒而下,在她脚下溅开一朵朵殷红的血花,可她却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右手紧握着那剑、剑尖直指对面的武士姜翎。
在观战席上同样心惊胆战的连阙,忽然想起了姜翎是何身份。
姜氏虽然是羌族大姓,可若是西落鬼戎一支的姜氏武士,那她作战能力之强悍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连阙悔不当初地望着擂台上的夏侯渊,她早该想到以她的性子定会亲自去决胜负,可她不仅是夏侯渊还是齐国的女皇,万一在比试时出了差池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可偏偏这场比试又尤为关键,擂台下的韩川同傅景秋皆浑身紧绷,若是夏侯渊有危险他二人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台去。
时间在这一瞬变得无比漫长。
脸上覆着面具的夏侯渊忽然翻转手腕挑了一个剑花就朝姜翎直直地刺了过去,谁也没有看清姜翎的掌心是何时出现了一对锋利无比的铁刃双钩。她只用一只手就接住了夏侯渊的这一剑,剑刃钩刃“铮”得碰撞出一记刺耳的响声。
下一刻姜翎的右手已经舞着钩刀往夏侯渊的腰间掏去,夏侯渊左手使不上力只能腰上使力猛地向后倾倒借势用足尖踢向她探出的右手腕处而后整个身子在半空中翻转过来足尖着地。
姜翎从未在这一招式上失过手,因此一时不察来不及防备被她踹个正着,手腕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右手的钩刀差点就因此脱了手。
一招过后,夏侯渊独臂执剑堪堪稳住身形,就见姜翎面色狰狞捂着右腕狠狠地瞪着她。
夏侯渊整条左臂及半个肩膀都已经失去知觉,可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长发在身后张牙舞爪地随风摆动,那种浑然而成的霸道气势不消多言。
姜翎出师不利已然不敢如最初那般大意轻敌,她握着钩刀的右手还在不停地震颤,而左手已经如浪般起伏成势朝夏侯渊卷涌过去。
那速度之快转瞬已到她面前根本不遑躲闪,夏侯渊在她迎头压下时倏然甩了甩左肩,殷红的鲜血飞溅上姜翎的面颊,那血珠沁入她双眸顿时眼前一片模糊,接着那排山倒海般的钩势也陡然间失却了准头。
夏侯渊趁她一瞬的反应不及,猛地向后跃去,姜翎意识到自己向前扑了个空立刻站稳身子迅速地朝向四面、用耳朵倾听八方的动静。
因为方才的动作失血更多,夏侯渊的身形剧烈地晃了一晃,只能用剑尖点地稳住身子。
可那剑尖与地面擦出的声音却立刻暴露了她所处的位置,几乎不等她缓过气来,姜翎的下一钩已然扑面而至。
傅景秋的心几乎都要从胸口跳了出来,那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耳膜。
他心知若再这么耗下去夏侯渊不用等姜翎动手就会失血过多而死,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迅速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地晕眩。
就在韩川紧皱着眉头纵身向上腾空而去时,夏侯渊忽然向前挺直身子用左肩顶住那全力一刺的钩刃,利刃入肉之声令见到这一幕的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几乎是以被姜翎整个举到半空中的姿势,再挥下右手中的剑朝姜翎的右肩决绝地劈下。
整条手臂就这样被齐齐斩下,姜翎痛彻心扉地哀嚎一声拔出刺入她左肩的钩刀直直向地上跪去。
下一刻,傅景秋忽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的身子被姜翎那拔钩的动作反噬而被向擂台外掀去,他双足点地一掌挥开面前的拓跋曦就朝擂台发足狂奔去。
方才那一劈砍过后,夏侯渊已然力竭就连右手的剑也飞脱了出去,覆在脸上的面具在半空中骤然滑落,露出那面具背后如纸般苍白骇人的面容。
韩川要上前接住她的身子,却被她一个冷厉的眼神定在原地。
君臣之间唯有服从不得僭越。
她只能咬紧牙关,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半空中如凋零的花瓣一般坠下。
就在所有人都为那白衣女子的真容而震惊惶恐之时,夏侯渊嘴角忽然突兀地流下一丝鲜血,在她即将要仰面倒地的前一刻,足尖一点硬是摇摇欲坠地立于擂场边缘。
而擂台之上,武士姜翎心神俱裂,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这场比试过后,方圆十里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忽然有人惊恐万分地高喊一声,“来人啊!救驾啊!”
场面顷刻间失去控制。
傅景秋木然地撑住夏侯渊的身子,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眼泪不自觉地流了满面。
韩川挥开骚动的人群,飞快地将被困在外围随时候命的郑太医给接了来。
傅景秋轻轻地擦着她下巴上模糊一片的血迹,试图掰开她的嘴唇探看她的伤势,可她在无意识间牙关仍旧咬得死紧。
韩川见状顾不得君臣礼数,先点了她肩上、臂上两处穴道,接着右手猛地一掐就脱落了她的下颌,而后接过郑太医递来的一个白玉瓷瓶,飞快地倒出两粒药丸放进她嘴里再将她下颌合上。
夏侯渊已经没有吞咽的意识,药丸顺着呛出口的鲜血自嘴角滑出。傅景秋颤抖着伸手试着将药丸放回她口中,可那药丸还是一次次地滑了出来。
郑太医掐着她的右手腕眉头皱得死紧,脸色凝重声音低沉道,“陛下若不能吞下护心丹,只怕心脉一旦受损性命危矣!”
傅景秋暗恨自己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见那药丸再一次和着血液滑出,他心一横不管不顾就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一旁的韩川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吩咐四周的宫人以医治为由将他二人密不透风地挡住。
傅景秋在唇舌相抵间不小心碰触到了她舌上的伤口,夏侯渊冷不防疼得瑟缩了一下,他就趁她心神松懈的时候用舌尖将两粒护心丸推入她喉间迫她吞咽下去。
直到郑太医说夏侯渊心脉回稳,他心底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离开她的嘴唇。
此时她脸色已然泛着青紫,薄唇紧紧地抿着,手臂上的口子已然止住了血,可肩上的钩伤皮肉外翻着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郑太医与韩川交换了一个眼神,韩川毫不犹豫地接过郑太医手里的小刀,将伤口自肩膀到胸口整个划开。
那被形状特殊的月牙钩刃割破的伤口立刻展露在众人面前,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郑太医用干净的布巾拭净了伤口处积淤的血液,随后撒上宫里顶级的金疮药。
就在这时,傅景秋觉得掌心倏然一疼,却是夏侯渊左臂连着筋骨的血肉因金疮药的刺激而骤然收缩,疼得她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眸。
郑太医眼前一亮,对韩川与傅景秋欣喜道,“原本臣心中只有三成把握能保住陛下左臂,可现下她的手臂还有知觉,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傅景秋自她醒来后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浅淡的眼眸自混沌至清明,她轻轻扯了扯嘴角,好似蠕动了下嘴唇。
他附耳过去,就听见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浅淡。
她说,“……不要害怕。”
就如那天她将他的掌心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胸口对他说,“景秋,你不必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皮糙肉厚,绝对是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的那种人,所以不用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