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她一睁开眼就瞧见了胸口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她试着动了动左手,自左肩至手掌依旧是一阵钻心的疼,她又试着动了动右手……
右手虽然没有受伤,可看样子却是被这小家伙的腹部结结实实地压了一夜,也没有了知觉。
舌苔上不知太医给上了什么药,嘴里一阵阵地发苦,她睁着眼睛疼得都说不出话来。感觉到胸口那微微有些撩人的温热鼻息,夏侯渊无奈地转了转唯一能动的眼珠,定定地看向屏风后那窗几上的茶壶。
这时候傅景秋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也不知是怎样骇人的噩梦,他甫一醒来就紧紧地向上搂住了她的脖子,嘴里的呢喃声还像是低低的抽泣。
夏侯渊左肩上的伤口猝不及防被他牵动,疼得她瞬间浑身一颤,差点又下意识地咬伤了自己舌头。傅景秋听到这记无比熟悉的闷哼声,顿时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一眼就望进了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眼眸,小嘴一抿不知怎的又有了些落泪的冲动。
夏侯渊见他捏着她的右手微微轻颤,低着头垂着眸一副错做事的孩子样儿,顿时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她启了启唇,忍受着嘴里浓郁的苦涩药味,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你哭什么?朕不是好好的吗?”
话音未落,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又重新轻轻地钻回了她的怀里,不多时她就感觉到自己右肩上的中衣濡湿了一片。
夏侯渊浅浅叹息一声,抬起僵硬得还有些不听使唤的右手缓缓地抚了抚他的脊背,无奈地低声与他玩笑道,“傅景秋,你几日未沐浴了,身上都有味儿了……”
傅景秋明知她可能是存心逗弄他,却还是忍不住哭声一止,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裳,而后继续埋头在她肩窝里执拗道,“你为了我都伤成这样了,我哪里还顾得上沐浴啊,要怪也怪你太让人担心了。”
夏侯渊实在是渴得急了,连忙挣动了一下苦笑道,“乖宝,你去替朕拿些水来可好?”
傅景秋记起郑太医的嘱咐急忙道,“你舌上有伤现下还不能沾水。”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夏侯渊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嘴唇艰难道,“你父君在给朕的回信里是这样唤你的……”
傅景秋脸上迅速红了个透,“我爹娘喊的乳名,你可别胡乱喊啊。”
夏侯渊扯了扯嘴角,趁他心神散乱时轻声道,“给朕倒些水来,朕就稍稍润润嘴,不多喝总行了吧?”
傅景秋迟疑地望了望窗几上的茶壶,回头与她神色认真道,“真的就只能抿一点……”
夏侯渊忙不迭地眨了眨眼睛,就见傅景秋果真尽心尽力地只在杯底倒了一点点水。若不是她实在虚弱无力,她真想把他按到怀里狠狠揉搓一顿。
傅景秋见她皱着眉头就着他的手浅浅啜了一些,便急急地拿开水杯放到远处,而后在她无奈的眼神里低低地嘟囔道,“只有听郑太医的话,你才能快一些好起来。”
夏侯渊知道他在这种事上是半点也不肯退让的,只能话音一转问道,“你昨日一直守在这里,可唤人来传过膳?”
傅景秋摇了摇头,摸了摸瘪瘪的小腹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现下倒是有些饿了。”
夏侯渊与他道,“你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唤人打些热水来朕想擦擦身子。”
傅景秋楞楞地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迟疑地看着她问道,“……要、要我帮你擦吗?”
夏侯渊抬了抬被布带绑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戏谑地低声道,“朕不是还有一只完好的手吗?”
她这不是故意在显摆自己的伤口吗?傅景秋咬了咬牙道,“……还是我来帮你吧。”
夏侯渊不置可否道,“一会儿记得叫他们上一些清淡的膳食。”
傅景秋以为她是担心他一昼夜未进食不能骤然吃得太过油腻,就听她接着神色自若地淡淡道,“现下朕只好看着你吃,你也不好吃得太香,惹朕嘴馋是吧?”
傅景秋:”……“
馋死你算了。
南渊殿的宫人还是端了些清粥小菜上来,傅景秋在食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从前这些口味寡淡的就是他饿极了也不肯吃的,可现在口味却果真没那么挑剔了,反倒觉得这清粥醇香、小菜可口的,倒是也别有一番滋味。
望着床上饿着肚子的夏侯渊,傅景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轻声问她道,“这里有淡馒头你要不要,可若不能就着水吃,可能会噎得有些难受。”
夏侯渊见他心里还算惦念着她,便哼哼着点了点头,流了这么些血又水米不进的,她都快虚弱得不行了。
傅景秋见她同意了,便端着盘子走到她床榻边,擦干净了双手一点一点掰开了馒头喂她。
夏侯渊吃东西的时候碰到伤口自然还是疼得她眉头紧皱,可看着傅景秋眼底掩不住的担忧又攥着拳头生生忍了下来,尽量放慢咀嚼的速度一点一点吞咽。
这馒头在舌上裹了些药粉,滋味真是说不出的苦,就连她这般不忌口味的人都有些难以下咽。
傅景秋知道她煎熬,便想着法的逗她说话,试着分散她的注意力,“一会儿擦完身子,我再帮你换一帖药可好?”
夏侯渊闻言不顾额上满是冷汗,挑了眺眉道,“你还会上药包扎?”
傅景秋抿了抿唇道,“郑太医给你医治伤口的时候我都看得很仔细,你左臂上的鞭伤就是我亲手包扎的。”
夏侯渊望着他,低低笑了出来。
傅景秋疑惑道,“你、你笑什么?”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揉着细碎浅淡的光芒,她定定地瞧着他道,“笑朕运气实在很好,有个这么贤惠能干的夫郎。”
傅景秋红着脸不轻不重地瞪她一眼道,“咱们还没成亲呢……”
夏侯渊牵起嘴角低头吻了吻他凑到她唇边的手指,勾着眼角妩媚动人道,“朕说过吃到嘴里的肉,朕可决计不会再吐出来。”
傅景秋羞恼地收回了手道,“那你快些好起来,不然……不然怎么与我爹娘商量啊?”
夏侯渊扬了扬右手道,“朕左手虽然伤了,右手也是能给三皇叔写信的,你不用担心会误了日子。”
傅景秋挥开她的右手,轻轻啐了一口道,“我、我才不是担心误了日子呢!”
夏侯渊笑着牵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傅景秋骇得挣了挣道,“你别碰着伤口……”
夏侯渊定定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道,“是朕心急,想快些将你娶进宫。”
傅景秋眼睫一颤,呼吸急促了几分,“其实我、我也害怕,这次羌族女皇比武求亲害你伤成这样,我真担心还会生出什么旁的变故……”
夏侯渊眼眸一冷,安慰他道,“此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朕一定会追查到底。”
傅景秋犹豫着道,“……那羌族女皇该是不会再开口提联姻一事了吧?”
夏侯渊淡淡道,“且不说她输了这场比试,朕既亮明了身份,想来她自然也明白了朕对此事的态度。”
傅景秋想到昨日的比试还心有余悸,“你究竟谋划了多久,竟将我也一道瞒了过去,那日当着那羌族女皇的面对我这样冷淡,害我心里还责怪你翻脸无情。”
夏侯渊知道那日他定是受了委屈,可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让拓跋钧琢磨不透她的心意,不敢贸然开口向她求娶而是以比武为试探的借口。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更不会退让半步,遂与傅景秋道,“朕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只是在拓跋钧面前蒙混过去不难,可夏侯溪、夏侯浔那两双眼睛也时刻盯着玲珑阁,朕不能大意冒这个险。”
傅景秋庆幸自己相信了直觉,同时又觉得夏侯渊这样做也让他看清了他对她的情意。
夏侯渊见他垂眸不语,心下不由得退让道,“……朕答应你,往后不会再欺瞒于你。”
傅景秋倏然抬起头看向她,就见她眼神柔和道,“从前没有人能站在朕的身边,朕早就习惯了遇到事情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可往后有你在朕身边,既然你能为了朕学着适应在宫里的生活,朕自然也会为了你学着放下心防。”
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句话都更能得打动他的心。
傅景秋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道,“好,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屋外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温馨宁静,就听一个小宫人在屋外脆生生地呼喊道,“陛下,郑太医听闻你醒来,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傅景秋连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就听夏侯渊笑着清了清嗓子扬声应道,“宣她进来吧。”
郑太医躬身进屋,见到脸上恢复了血色的夏侯渊,心里便放轻松了许多,声音郎朗道,“臣见过陛下,陛下万福!”她微微顿了一顿,又朝着傅景秋行了一礼,“傅公子安好!”
夏侯渊还未出声,傅景秋已经骇得连连摆手道,“郑太医不必多礼,您医好了陛下的伤,该是我向您拜谢才是!”
郑太医怔楞了一下,抬眸在她二人脸上逡巡了一回,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低低回道,“替陛下医治伤势,是老臣应该做的!”
这下倒是换傅景秋闹了个面红耳赤,夏侯渊索性当着郑太医的面牵过他的手淡淡道,“你们都是朕信任的人,就不必互相推脱了。秋儿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郑太医此番救驾有功自然该赏。”
郑太医遂从善如流地叩首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谢过傅公子!”
傅景秋:“……”
往后他在这齐宫里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太医教导新入宫的医官:做大夫最重要是“问切”,做太医最重要是“望闻”。换句话说就是要懂得看眼色、听言外之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