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秦云柔换上干净的衣物后,初荷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钱袋,塞进秦云柔的手中:“这是奴婢被发卖到商贾那家人后,攒下的银钱,统共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替大……柔儿姑娘赎身?”
国公府大丫鬟,一个月的银钱也才二两银子,初荷在商户短短时间内能攒下二十两银子,怕是没少受磋磨。
秦云柔这般想着,看着初荷的眸子便染上了湿意:“初荷,你在外头受苦了。”
初荷摇摇头:“奴婢不苦。商户那老头虽然五十多了,但出手阔绰,每次完事后,都会赏奴婢二两银子,奴婢偷偷攒起来,想着若有一日能再见到大……柔儿姑娘,便用这笔钱替柔儿姑娘赎身,到时候天高海阔,柔儿姑娘想去哪便去哪,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秦云柔听后,扭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泪,她把二十两银钱推还给初荷:“我是罪臣之女,户籍被扣在李云深的手里,没有他的允许,国公府不会放我。”
“柔儿姑娘与李大人无怨无仇,他为何不愿放人?”初荷不解。
秦云柔垂下眉眼,被水泡的发白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敛着声音轻轻道:“大约是瞧着我新鲜,还未腻味,等到腻味了,才有可能放我离开。”
“那奴婢继续把钱攒着,等李大人开口放人,我和大……柔儿姑娘一起赎身!”初荷信心勃勃道。
秦云柔握住初荷的手,含泪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赎身。”
……
隔日,午后。
秦云柔提前等在了国公府的后门。
近侍周茂架着马车赶来。
“柔儿姑娘,大人有些事走不开身,让我接你过去。”周茂说道。
秦云柔点点头,在周茂替她挽起马车的门帘后,低身钻进了马车内。
车轮滚滚,很快便消失在国公府后门的尽头。
秦云柔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内,忍不住挑起车窗往外看,京都还是那个京都,长街还是那条长街,即便现在是冬天,但是京都的街道依旧热闹繁忙,客似云来。
唯有她,沦落为奴,无依无靠。
秦云柔叹息一声,素白的小手搁下窗牖,纤薄柔软的后背往马车的内壁上轻轻一靠,她想到昨夜和初荷的交谈,也不知道李云深何时才能腻了她,放她离开。
未时三刻,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坐落于京都以北的大理寺门口。
周茂卷起马车的门帘:“柔儿姑娘,大理寺到了。”
秦云柔提起裙裾两边,从马车上下来,她抬眸间,第一眼便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李云深。
大理寺正门口,庄严的立着两座魁梧雄狮,朱褐色的环扣大门前,李云深身穿暗青色的四爪龙袍朝服,脚踏皂靴,长身玉立的站在第二层石阶上,他俊美的面容冷静自持,令人看后肃然起敬。
若是只看他穿着官服,英俊又严肃的面容,大约也会被他的好皮相,和不苟言笑的外表所蒙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实则,衣冠楚楚,斯文败类。
李云深见到秦云柔从马车里下来,她今日穿着府中大丫鬟的嫩黄小袄,浅粉襦裙,一双干净的绣鞋只露出纯白的圆头,她面容安静又乖巧,站在皑皑雪地里,显得软糯稚嫩,惹人怜爱。
李云深朝秦云柔伸出手:“跟我来。”
秦云柔乖巧地把小手搁到李云深宽大温暖的掌心,被他一把包住小手,又捏了捏,忍不住低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出门没带手炉吗?”
她又不是贵小姐,一个国公府的通房丫鬟,出门哪里来的手炉。
李云深包着秦云柔的小手,见她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便难得的温声同她说道:“等会回府的时候路过首饰店,我给你挑个精致的小手炉子,带回去暖手用,如何?”
秦云柔并不想要,但她这几日深刻了解到忤逆这尊大佛的后果,便乖乖的点头应下,嗓音柔软娇弱:“好。”
李云深见小丫头温温顺顺,心软的一塌糊涂,想着等会到了首饰店,不仅要给她挑个精致的小手炉,还要给她买些合眼的首饰,让她开心哄她笑。
进到大理寺里头,值守的将领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腰佩长剑的侍卫。
秦云柔一露面,那一排执剑的侍卫便看直了眼,大理寺里面几乎都是男子,除了嫌疑人和案犯,鲜少有女子出现,更何况还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
侍卫们各个面红耳赤的咽下唾沫,李云深一记凌冽的眼风扫过去,吓得他们各个额头冒汗,或抬头看天,或低头看脚,再也不敢去看秦云柔那张美的天仙下凡似的脸蛋。
值守将领红着脸,低头咳嗽一声,这才走上前来:“大人,凶器搁在证物房里,这是钥匙。”
“嗯。”李云深抬手接过证物房的钥匙,吩咐道:“没有本官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末将领命。”值守将领应下。
李云深这便带着秦云柔朝证物房的方向径直走去。
他们二人刚一离开,值守将领和身边的十几个佩剑侍卫都长长松出一口气,又忍不住交头接耳,嘀咕出声。
“我说大人怎么不近女色,原来不是不近,而是大人看上的是这般天仙儿似的美人!”
“大人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也只有这样天仙似的美人,才能配得上大人的才情。”
“可不是,我看大人和那仙女男才女貌,实属般配!”
秦云柔并不知道后头那些侍卫的评价,她跟在李云深的后面,进到证物房里面,杀死余氏的腰带平整铺开,搁在木托上,李云深领着她走近。
“这便是杀死余氏的凶器。”李云深用下巴指了指。
秦云柔慢步走近,低头细看。
腰带是黑色的棉麻布料,正如李云深所言,这样款式寻常的腰带在三省六郡的铺子里都有卖,若要依靠腰带找寻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非常困难。
但秦云柔越看,越觉得这根腰带,有些眼熟。
她抬手,想要去翻动着看,干净的粉白指尖还来不及碰到腰带,就被李云深及时握住了。
“这是凶器,你若是想碰,便戴上手套再碰,以免染了晦气。”李云深说罢,取了一双崭新的干净手套,给秦云柔两只素白小手依次戴上:“行了,你看罢。”
秦云柔点点头,拿起腰带,翻动每一个褶子,专注地检查。
“这是……”她发现有一处褶子的里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图案,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李云深俯身查看,他起先翻看凶器的时候,也注意到褶子处有一个白点,但是这白点并不起眼,就像不小心勾错的线脚,这样勾错的线脚,在寻常腰带上都是有的,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李云深见秦云柔若有所思,便问她:“你认为是什么?”
秦云柔敏锐的捕捉到白点上的延展,说道:“奴婢看着……倒像是白色鸢尾花的图案。”
“白色鸢尾花?”李云深皱眉,这便让证物房外头候着的周茂去拿放大镜来看。
周茂把放大镜取来,李云深接过,握着放大镜低头仔细查看。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京都并不栽种白色鸢尾花,但是他在图册里曾经看过一回,便记下了形状,放大镜看过之后,李云深心中惊叹道,果真是白色鸢尾花!
秦云柔见李云深搁下放大镜,便同他询问:“大人,如何?”
李云深睨她一眼:“确实是白色鸢尾花,你这丫头眼神还不错。”
秦云柔听李云深确定了白色鸢尾,便若有所思。
李云深也没出声催促她,便由着她安静思考。
左撇子,手上或者身上都沾了胭脂,男子或者比死者余氏高大的女子,腰带上的白色鸢尾花,死于教司坊的魏延。
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漂浮,它们彼此串联,有序排列。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秦云柔茅塞顿开,抬了晶晶亮的眸子,同李云深说道:“大人,我想到一个人,他的嫌弃最大!”
“是谁?”李云深问。
秦云柔回道:“教司坊的一个龟公,叫赵勇。”
李云深迟疑道:“教司坊的人?”
秦云柔点头:“奴婢在教司坊呆的那几日,有两个年轻龟公奉鸨母之命,守在奴婢的房门口,看管奴婢日常,奴婢见那叫赵勇的龟公,常常下意识的用左手摸腰带褶子,这白色鸢尾花大约是什么人绣在他腰带褶子里面的,令他时时想念,睹物思人。那赵勇,是个左撇子,常年在教司坊当值,因此手上沾满了女子胭脂。”
李云深知她天生敏锐,却不知她还有几分抽丝剥茧的睿智,心下惊愕,面上却不显,只是眯了眸子问她:“你有几分把握?”
秦云柔摇头:“奴婢没有把握,奴婢只是猜测,大人不妨把那赵勇喊来,一审便知。”
李云深收回视线,转身出了证物房,同外头的周茂说道:“你让刘浩带人去城西的教司坊一趟,把那唤作赵勇的龟公喊来,就说日常审问,切勿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