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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铜盆放在木架上,盛出了一些用来喝,剩下的端去给慕容冲洗漱,把手巾打湿浸入热水里。
“殿下。”她轻声唤他,他还在跟她生气,他从来不是个好哄的孩子,而她也从来不喜欢哄他开心,那些如噩梦般的过往已经快要磨尽了她的温言软语,不是她不想哄,是她不会,她不知道怎么讨人开心,也疲于应对。
“殿下该梳洗了。”她的手冻的通红,热水烫过的毛巾拧的她手如火燎过般的疼。慕容冲在床榻的一角,脸埋在阴影里,床榻上是行军用的粗布。
“滚开。”
他突然厉声的道,狠狠的一摆手打翻了铜盆上,一盆的热水洒在了她的身上,先是火烧般的痛,随即被冷风吹凉,刺骨的寒气顺着湿透的衣服使她的身子都在微微战栗。
慕容冲立刻抬起头来,他以为她会躲,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身子如此的笨拙,他不知道心里泛起的那些许不痛快是为什么,他也从来不懂什么是后悔,他便是这般,觉得生来别人都欠他的一样。
顺着微弱的光亮,他看见她的头发散乱,衣服像是被撕扯过一样,露着小片的脖颈,眼里这才有些许惊慌“他们欺负你了?”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声音里的担忧和维护。
樊姃笑道“没有,只是还要再打一盆热水。”
慕容冲别过脸去,又将自己埋在了黑夜里道“不必了,不洗了。”
樊姃也没有非要再去给他打水的意思,那些秦军的嘴脸她有些见够了,微微行礼退出了他的营帐。
一出营帐外山间的狂风席卷了所有的温度,樊姃心里暗恨,自己明明知道他那副性子,刚刚冻麻了脚,竟然没有躲开,现在倒是有罪受了。
她从慕容冲的营帐里捡了一件破袄子,不知道是谁丢在那里的,已经破烂的不行了,她并不在意裹在了身上,现在活着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慕容垂没有在营帐里,而是在外吹着寒风,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丝的清明,他十三岁上战场,随慕容恪南征晋国,北灭段氏,一举歼灭后赵数十万雄狮,他们鲜卑慕容向来骁勇,称霸中原,他父亲兄长本想一统天下,却不料一一离开人世,含恨而终,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同父兄打下的江山断送给苻坚。
他不恨苻坚,苻坚对他以礼相待,重金嘉赏,救他性命于危难,即便他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对苻坚俯首称臣,他最恨的无不是慕容暐和慕容评这两个亡国小人。
慕容垂看着邺城的方向,眼里隐隐的酸涩,终有一日他要光复大燕,一雪前耻,重振慕容的荣耀。他回头正准备回到营帐,却见到一个裹着破袄子的女子,虽是嘴唇冻得发紫却一脸笑意的看着他,慕容垂一怔立刻道“姑娘等了多久。”
樊姃一早就来了,这军营之内能遥遥的望着邺城方向的也只有此处,看着他冲着邺城发呆,便知道他在伤感故国,也没有打扰他,这会冻得整个人都快麻木了道“有一会儿了”
慕容垂立刻带路道“姑娘快同我去营帐休息。”
她笑着随慕容垂到了他的营帐,一进营帐冷意退去了大半,他这里的炭火竟然比慕容冲哪里燃的好的多,她颇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番笑道“看来苻坚对将军真是不错。”
慕容垂不好意思的笑笑向樊姃示意下,坐在了一旁的皮毯上,樊姃揣着袖子披着破袄坐在了他的对面,慕容垂拿起炭火上的暖炉,缓缓的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樊姃接过陶碗捧在手里却并不着急喝,而是用来暖身子,慕容垂因王猛金刀计的陷害,痛失长子慕容令,还好苻坚并没因此震怒,反而对他礼遇有加。
不过苻坚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樊姃从没见过苻坚却把他的脾性摸得了一些,苻坚是个自负的人,他太过理想,这样的人如汉景帝那般治国尚可,可如今这乱世,没有狠辣的手腕他迟早会吃亏。
慕容令一死再加燕国灭国,眼前的慕容垂比起一年前苍老了许多,慕容垂声音微抖道“都是我当时没有听姑娘的话,对王猛疏忽才”
“将军不必自责。”樊姃放下手里的陶碗,正色道“斯人已去,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向前看才是。”
慕容垂点头,愁眉不解,片刻道“姑娘怎么会同中山王一起。”
樊姃无奈的摇头道“自然是可足浑氏的请求。”
慕容垂的前妻段氏就是被可足浑氏害死的,他又屡遭可足浑氏的陷害,他自然是恨她入骨,对中山王慕容冲也没有一丝好感。
樊姃见他面色微冷道“我此次陪慕容冲去秦宫,就当是还了可足浑氏的恩情,从此与可足浑也好慕容冲也好算是两清了。”复轻笑道“将军可是在生樊姃的气。”
慕容垂收起冷意,道“没有,先生对我有再造之恩,垂不敢生气。”
慕容垂忘不了,他那次遭可足浑的陷害,被慕容暐猜忌,是她屡次逆转乾坤,帮他逢凶化吉。
樊姃只是觉得慕容垂一会儿管她叫姑娘一会儿又叫她先生的,着实有趣,不过她此番来不是为了看热闹的,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樊姃此番来是求将军帮一个忙。”
慕容垂一怔,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求人帮忙,面色凝重“姑娘请讲!”
她合袖,平视着慕容垂道“樊姃此来是求将军一年后相助离开秦宫。”
慕容垂面色略显不解“姑娘身怀壮志定然不能困于小小的秦宫,只是为何要等一年后”
慕容垂尚且不知樊姃于王猛相识,她此刻也不想隐瞒,她既然决心投身于慕容垂就必要真心相待以示忠诚,道“我要用一年的时间在秦宫安插眼线,此乃其一”
她微微停顿,道“其二,我与王猛相识,他若是见到我必取我性命,秦宫是我藏身最安全的去处。”
慕容垂眼里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她不过十八岁与王猛怎会相识,问道“姑娘与王猛相识?”
樊姃扯出一丝冷笑,她们何止是相识那么简单,王猛一人便可抵大秦的半壁江山,雷厉风行实为旷世奇才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低垂眼眸声音微冷“我曾在他门下,却也只是学其皮毛。”
她也只是深谙王猛脾性,然而论其兵法她显然不及。见慕容垂面有困扰,她复解释自己的身世,眼里却是缥缈仿若深陷在回忆里“我本是秦国人,父亲名为樊蒙,却和氐氏的樊夫不同,是为汉人,与吕婆楼为友,当年王猛不过是吕婆楼坐下的门客,我也因而拜于王猛门下,后我父受吕婆楼王猛的陷害,惨死狱中,我与母亲一路逃亡到了燕国,接下来的事情将军也都知道了。”
其实若真的比起才略,樊姃与王猛相差颇远,真要争锋相对她不见得是王猛的对手,她所把握的唯一的一点优势,便是他了解王猛,也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慕容垂想来奇怪樊姃一个女子却有如此才学,现在得知她曾在王猛门下,一切就并不奇怪,王猛心狠手辣,她的遭遇也并不新奇,更是大喜上天竟然将这等人才送到了他身边,道“姑娘请说,只要能助姑娘离开秦宫,我自当不遗余力。”
樊姃从回忆里脱离开,看着一脸郑重的慕容垂,不禁笑道“无需那么麻烦,将军只需一年后在秦国幼子中传播一句谶谣即可,但要传的全国尽知”
慕容垂疑惑道“什么谶谣?”
樊姃看着他,面色平静,眼眸淡漠高远,脸上虽是一丝笑意,却显得尤为冰冷,她一字一句道
“一雌附一雄,双/飞入紫宫。”
慕容垂不敢相信,只是一句谶谣怎么就肯定能救她出秦宫“姑娘确定。”
樊姃轻笑着点头,缩了缩身子又道“这一年怕是不能跟将军见面了,将军暂无性命之忧,王猛接连用计也没能除去将军,五年之内将军只需暗中修养,韬光养晦,处处小心,切不能给王猛一丝借口,与慕容族人只需浅交即可。”说罢便缓缓的起身,她这身上实在是酸痛,每动一下就好像散架子一般,都是那时候逃命落下的病根,她微微皱眉,看来是好不了。
慕容垂立刻扶她起身,眼里关切道“姑娘这就要走。”
她点点头,刚往营帐外走两步,才想起来微微皱眉,转身有些困扰道“将军可有男装,还有厚棉衣。”
慕容垂一怔,随即道“姑娘请等”便取出了一些干净厚实的男装。她微微颔首示意离开了营帐,她这身子虽然早就被玷污了,却还是多少爱惜些,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回到慕容冲的营帐里,他正躺在床榻上,应该是睡着了,烛光微弱的燃着,他背对着她小小的背影孤单的有些可怜,可一想她刚刚打翻在她身上一盆的热水,还有他眼里的暴虐之色,那怜惜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樊姃脱下湿的冰凉的衣服,只着亵衣亵裤,用干手巾擦着身上的潮湿。
慕容冲听见她回来,心里还在生气,本想装睡等着她道歉,却半天没有声响,她总是像这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她是伺候他的婢女,却还要成天他来找她,正起身要发作只见她几乎于露着大半个后背,脸立刻烧的通红,躲回了被里,生气什么的忘在了脑后。
她不拿他当主人就罢了,现在都不拿他当个男人,他却急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又气又恼,只庆幸她没有注意到他,他僵直的躺在被子里,直到听到她没了动静,才转身的去看,她却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