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太叔卢(1 / 1)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淇奥》

“轱辘辘——”马车拖拉着往前飞奔而去,只留下了一尾的飞尘。

“哎!”

打水回来的禄民看到了那马车竟然自个儿的跑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待想到自个儿爷还在车上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爷!”

“九爷!”

手中的水囊泼了一地,禄民忙赶着追了过去,却只是吃了一嘴的灰。

“发生什么事了?”驿站的店主人听到了动静。

“我怎么知道,你这给我套的什么马!怎么自个儿的就跑起来了!”禄民跟在后头看不清坐前的人,只当是突然惊了马一时间心里又惊又忧,没追上那飞驰而去的马车,便忙赶着去了之前的马房解下了一匹马上拴着的缰绳。

“这,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店主人一头的雾水,只望着他自顾着解了绳翻身上马。

“驾!”

马蹄溅尘。

新换上的良驹远胜疲马,马蹄劲足飞驰在山道中,直拖拉着那辆马车往前奔去。

“驾!”

谈凝有些勉力的抓着手中的缰绳,这山道不好走,便只得跟着一颠一颠的拉着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骢马踏蹄,溅碎了山间的水沆。

“踏!”

憋屈的活了两辈子,两世里,逃婚是谈凝做的最大胆的事,而且一次比一次要放肆。

但是——

一袭冷月照落了下来。

那月光柔和的洒下了这一片山林之中,像纱,也像梦。这一片被月光染上的山林一时之间就像是世外仙境一般美。

那月光落入水中直泛着粼粼的光,那有还零散稀疏的星子闪烁着。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美。

“轱辘辘——”良驹拉着马车往山道中拼命着飞驰赶路,谈凝拉着马绳仰头望着这一片月空,那月光正照上了她的脸,映入了她的眸。

“错了。”耳边像是有声音响起,很淡,很淡。

谈凝被囚了两世,做了两世的笼中雀,只在这一夜的这一刻,她豁尽一切的冲破出了囚笼。她做了很大胆的事,也险险被恐惧与绝望给吞没的失了心智。

也许随时随地的下一刻她会被人抓住,也许她将时刻的活在这样的恐惧中。

但对于逃婚这一件事,她永远也不会后悔。

“错了就错了罢。”谈凝抓着马绳的手微颤着,却只做了长笑一声,驱马继续往前赶着路。

若这是一个错误,便不妨让这个错一直的错下去。

何况,再错,又能错到什么地步?

在比起她的前世,又还有什么会比那更为的糟糕?

“驾!”

身体就像是被灌了铅一般的沉重,重得连抬臂都觉得吃力,那被拉出血的伤口在马车上一颠一簸的,一点一点的从衣上透出,晕开一片。

再跑远一点。

也许再跑远一点儿,就不会被抓住了。

再跑远一点……

“驾!”谈凝整个人已经是瘫在了车辕上,却还是死死地抓着马绳不停的驱着马车往前跑着。

“……”

山风打卷了马车檐上垂着的金丝穗绦,那风半卷起了青帘,直贯着整个马车。

青帘半卷。

隐见了那一冠五龙缵珠的宝冠和一声低掩的轻咳。

“轱辘辘——”马车的车轮不停的滚动着。

“驾!”谈凝一振马绳。

隐约的,能看见光,星星点点的光就像是天空中的星子一般的分布着。

是到了下一个村庄了吗?

谈凝思忖着。

她经年养在深闺,便是连城里都还有很多的地方没有去过,这一出了城就完全没有个头绪与方向,只在被下意识驱策着拼命着往前跑。

若是到了下一个村庄,那就应该是很远了,这夜里也是深了,不至于为了抓她追到这般远。

包囊里还有一些细软,可以先打尖住店来洗去这一身的狼狈,然后在寻店家问一问路程来决定往哪一方走去。

……有点饿。

也不知道店里有哪些吃的,便是一碗清面也是好的。

近了。

越近了。

谈凝驱着马往前边的火光跑去,待近了些,才倏地注意到那好似不是农舍里的灯烛,而是,而是——

“——吁!”谈凝惊开了眸子。

是濮阳城的士兵!

怎么会?!

“吁!——”谈凝一拉马绳,但是已经太晚了,这么大的马蹄和车轮声便是全然引起了那些士兵的注意。

火光全数的照了过来,谈凝勒马之下当机立断的拉绳一扭马头,想要往另一边跑去。

“是谈府的二小姐!”

“在这里!快来人!”

“在这里!”

一切,都已经晚了。

“吁!吁!——”马车的车头过大,这山道小陌路窄,想要立马转头实在是不可能,谈凝只来得及一横马车,当机立断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弃车向另一边跑去!

——怎么会这样!

谈凝一身的伤疲,望着持矛冲过来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士兵,绝望瞬间如潮水一般的涌上全身。

“谈二小姐,莫要在顽抗了,快随我们一道回去。”为首的尉长季余驱马走上了前。

“你们……”

谈凝退了一步,望着围着自己的圆圈一点一点的缩小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眼见着季余下了马走在最前面一步一步的向自己逼近,谈凝踉跄着往后退着。

“谈二小姐,这夜深露重,姑娘家实在不宜在这山林之地久呆。”季余逼近了她道。

“别过来!”谈凝颤声斥道。

为首的尉长头戴着红缨,一身的戎装劲衣,季余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便有些迟疑的缓上几步,但瞬间又想到了几次被她给逃了出来,实在不敢轻怠,便在迟疑中又走前了一步。

“别过来!”谈凝拔出了那柄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宛若一只被逼上了绝境的困兽。

“谈二小姐不可!”季余惊声伸手。

眼见着那柄刀往那雪颈上划开了一个口子,季余便不敢在往前一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深刻的感觉到了谈凝的离去的决绝。

但也是,这个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不惜纵火烧了自己的屋子,刺伤了胞弟,乃至于在这个一个连大男人都觉得戚戚的夜里跑上了山。

她是铁了心的要逃婚,不惜一切。

“谈二小姐!”

季余唯恐她真的割了颈,一直之间竟有些无措,谈家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要是送回去具尸体他真的没办交待。

“往后退下!”谈凝声音有些凄哑的叫道。

“好好好好,谈二小姐,这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你且把刀放下来。”季余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苦心的劝着。

“……”谈凝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不断的往后退着。

“谈二小姐,你且冷静些,听我一句劝,无论你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咱们先把刀放下来可好?”季余一边劝着,一边给围在另一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刀往脖颈上划上了一道血痕,白刃是冷的,森冷森冷的直泛着寒气。

谈凝哑声的说道,“我只要你们放了我,就当没看见我,放我走,我不会为难你们。”

“谈二小姐,你这便就是在为难我们。”季余苦笑。

谈府老爷谈昌卓有令,同济的还有入朝拜官的谈二公子谈甫丞,在往上头还有个懿妃娘娘,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放我走!”谈凝双目充血的盯着她,遍身累累的伤痕可谓是像极了一只困兽。

“……”

季余一脸的为难,但看着她划得更深了,想着她这样的烈性当真是唯恐她真的割了自己的颈脉,只得暂先应下,“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谈二小姐,你且把刀子放下来。”

季余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再退了几退,明示着自己的诚心,只对另一边的士卒使了个眼色。

“……”谈凝握着刀不断的退出了包围,跟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眼见着就要退出包围圈正准备往另一边跑开的时候,却蓦的被人一把抓住了腕。

“——!”谈凝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士卒靠近了自己。

“拿下她!”季余当机立断的说道。

“放开我!放开我!”谈凝挣扎了几下,怎奈实在挣脱不下这些经年舞刀弄枪的士兵,只三两下的便被人给夺去了刀。

手中的刀一被夺去,揖拿便没有了后顾。

“放开我!放开我!!”谈凝拼命的挣扎着,但是那一双双擒着她的手就像蟹钳一样的牢实,她便是手脚并用卯足了劲,那点力也像个挠痒的小猫小狗一样。

“放开我!放我走!季余!我真的不能回去!回去我会死的!”谈凝一边挣扎着一边叫喊着,神色与语句中俱是惊恐与绝望。

“带走。”季余道。

她不能回去。

谈凝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得到如果回去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嫁给扈梁,扈梁第二日纳妾,谈府败落,四妹谈絮柳被送到扈府得扈梁宠爱,扈梁从她侍女的嘴里得知她曾经逃婚,折磨她,无止境的折磨她——

至她投井自尽!

“放开我!放开我!”谈凝拼命的挣扎着,嘶喊的喉咙几近破血,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要逃出这个囚笼。

无数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现着。

在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那是深到连月光都照不下来的黑暗。

老鼠啃着她的尸骨。

蟑螂从她的尸体上爬过。

她的白骨比缠在她身上的蛇还要的冷。

……

那种感觉,那种痛苦,只是触碰一下便是能够将人逼疯的噬骨绝望!

“放开我!放开我——”

“季尉长。”突然有一声飘入了耳里。

那人道,“放了她。”

季余一怔,他有些不确切的环顾了一下周围,隐约的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只是环顾了一遍后也没看到一个人影,便当是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带走,先羁押回府再说。”季余回手下令道。

“是!”

有士卒得令,拿了一副镣铐正准备给谈凝铐上,将她强行带回去,却不想正在镣铐刚刚打开正准备挂上她腕的时候——

“锵!——”有一个东西冷不丁的飞了出来正打在那士卒的手上,连带着那个士卒被惊退一步。

“谁?!”

“什么东西!”

“是谁在那里?!”季余顿生警剔。

是一枚黑色的棋子打在手上之余掉落在了地上。

果然,不是错觉,也不是他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而是这附近,真的还有其它的人!

是在——

那里!

季余审夺了一番,跟着往马车的方向望去。

其余的士卒也察觉到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连带着瘫在地上还有些没有从恐惧与绝望中回过魂来的谈凝也怔怔地往那边望去,脸上满是愕然。

——她没有发现,那马车里竟然是有人的!

月照下,栈道之中忽地有一阵晚风吹过,吹动了马车檐角下的金穗流苏。

飒寒。

飒寒。

无数的火把高举。

那焰火的赤红照亮了这一片漆黑的山道里,直照亮了山石雀鸟,苍树古柏,那火光一点一点的流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直投落下一片幽幽然的光影。

照亮了那只从马车内伸出来挑起青帘的手。

“……”季余惊开了双眼。

五龙缵珠宝冠高束,玉带披身,那晶白的吐珠竟更胜过那一席皎皎的明月。清寒的月光落了下来,披落在了那一身古鼎灰的织锦长衣上,望着月色斑驳。

那个人缓缓地从马车里走出来,落步在了地上,沉稳得如山岳落定。

“哗——”

穿林的风惊火而过,一时之间尽扫了每一个人面上的神色。

当首的季余神色骇然大变,当即俯首跪了下去,“属下西城关尉长季余,见过卢怀王!”

“爷!”

“九爷!”

远处是禄民打马冲了过来,勒马之下还未等马蹄完全落下,他便翻身下了马,忙赶着小步跑了过去,一脸的惊慌忧虑,“九爷,你没事吧!”

大氅披上了肩头,拦下了这一片冷夜的湿寒。

见他身如古树,颜冷如玉,是一身通派的皇族雍华贵气,不怒自威。

大氅披下,那人望向瘫在了地上正呆呆望着自己的女子。

“本王没事。”他道。

“……”

谈凝脑子一片的空白,只瘫在了地上呆呆地抬头望着望向自己的男人,一时间似是迎头一声霹雳一般,让她脑子只剩下了嗡然大响。

——九王太叔卢!

她,竟然劫走了太叔卢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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