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旻一说要荐惜春的画到老太妃跟前,甚至太上皇皇太后两位老圣人眼前露脸,不单是惜春,就连探春也喜得眉开眼笑,拉着楚旻又是害羞又是兴奋地问个不停。
探春忙推惜春道:“这回你可不能推辞了,依我说,宝玉前儿说的甚么诗社甚么雅集竟都罢了,还是仔细斟酌润色你的画儿要紧。”
惜春脸上微红,虽高兴,却又有些忐忑,悄悄地看着楚旻小声道:“我不过是勉力画罢了,实则也并不很拿得出手,都是老太太过奖。倘或我再不成,岂不在老圣人们面前失了颜面。”
探春唯恐楚旻听了真犹豫起来,大好的机会就被惜春放走了。这些日子她进了宫学,不单见到了那些郡主县主们,更见着也听着了同为伴读的世家小姐,方深知自己井底观天。
以前总道是贾家便是大安顶尖的,荣府是勋贵之中头等的,虽为庶女,可到底自恃身份,颇有些矜持之意。早先或还能想想靠着大姐姐在宫内,贾家女儿不愁嫁,可如今元春获罪,沉寂下去。
探春在宫内见的人越多,才越知道出头之难,比荣府家世出众,本身又过硬的小姐们仿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能在太上皇和皇太后面前挂上名号,知道有这么个人,便是极大的幸事。即便不是自己,一家子的姐妹也是一样的,惜春出众,连带着自己和二姐姐都沾些光。
思及此处,探春忙笑道:“四妹妹快别过谦了。谁不知道你爱画又擅画?若还有什么拿不准的,请先生来指教几分,或者我同二姐姐我们也帮上一把,再没有不成的。”
惜春虽年纪还小,不及探春想得这样深,但在家里默默无闻惯了,偶然能这样越众而出,心内说不兴奋是假的。何况她是真的爱画,也极有信心能画,听探春这样说,放下心来,拿定了主意便安心要大展宏图,一鸣惊人了。
楚旻坐在上首将众人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笑了笑并未点破,见惜春含羞应下,遂笑道:“既我担了这个名头,少不得做些什么——四丫头你有什么缺的少的,家中一时不趁手,只管跟我说,我寻什么都是方便的。”
惜春忙起身谢过,因笑道:“有公主这句话,我心里便安生多了。”
有惜春展画这样的喜事在前,过后小宴更是和乐融融,因心中挂念着要回去先禀告贾母这件喜事,探春姊妹三人用过了茶水,小歇一阵便要回去,“天也好早晚的了,我们三人到底出来了有一会子,再不家去,恐怕老太太着急,便先告退。”
一时凤姐那里也来了人来请,平儿带着人过来,先福身笑道:“我们奶奶听见说公主请几位姑娘们赏花,又说叫人送些酒菜来添添喜气,我忙拦着了,您这里什么没有呢,白送了来惹您笑话。我们奶奶再三的不肯,到底收拾了这些送来——原是个心意,还请公主别嫌弃。”
说着,底下人便忙捧着盒子进来,楚旻也没细看是什么,端了端茶笑道:“回去替我道声谢罢。”又回头叮嘱探春等人道:“既这样,别忘了过两日约了出门。我早打发人定下了老君庙,到时候自然我这里派人去接。”
探春等忙福身笑着称是,楚旻又笑谓平儿,“回去可告诉你们奶奶,我的人去了,可别当做什么旁的,再拦在门口不许进去。”
平儿忙赔笑道:“哪儿敢,您府上来了,都是贵客。”
楚旻笑了笑,方令人送探春等人回去了。
一时探春姊妹三个回了荣府,且不各自回去,俱忙着至贾母跟前请安,彼时凤姐已从平儿处得知了惜春展画的消息,正在贾母跟前奉承了半晌,乐得贾母合不拢嘴。
一见三人回来,凤姐忙疾走两步迎上前去,一把扶着惜春的肩膀便笑着往里让,“老祖宗快瞧瞧是谁回来了,咱们家的大画师!”
惜春面皮薄,脸上羞得通红,急得推凤姐的手,“快别浑说。”探春等人也笑着进内,闻声笑道:“凤姐姐哪儿是浑说,分明是实话了。”
贾母喜得拉着惜春的手不住地道好,又一一细问了楚旻的话,道:“可是真说了要将你的画送到老太妃跟前儿去?还能呈至两位老圣人御前?”
一时屋内众人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惜春脸上羞红,微微点了头,细声道:“公主是这么说的。”贾母笑容收都收不住,不住地点头道:“既是公主说了,那再没有岔子。”
凤姐忙上来笑道:“我方才说了老太太还不信,非要咱们四姑娘亲口认了才成——老祖宗听听,可是我浑说?天可怜见,我再没有信口胡说的时候。”
贾母笑容满面,点了点凤姐,半真半假地嗔道:“你个猴儿!三分到你嘴里好说成十分的,我还不先疑心你是不是哄我呢?到底四丫头说了,我才真信。”
又道:“这样好事,告诉东府你哥哥了没有?”
惜春摇头道:“回来了就来老祖宗这里,却还不曾告诉。”
贾母点了点头,沉吟会子方道:“却也不急,等事成了再说也不迟。那时候,连你父亲也要赶到观里告诉去,如今却不妨先沉一沉,不然倒显得咱们沉不住气似的。”
惜春轻轻点头,又忍不住道:“公主说了,我画的好,入了老太妃的眼,她老人家才在寿宴上举荐叫老圣人也赏画儿呢。若我不成……”
话没说完便被贾母止住了,贾母斩钉截铁地道:“再没有不成的!”
惜春吓了一跳,贾母忙缓和了语气,笑道:“你有什么不会的,拿不准的,只管到你二伯父那里问那些清客相公们去——宝玉,到时候你妹妹不便过去,你拿着只管问去,就说我说的,让你老爷不许说别的。”
原来宝玉也正坐在这里,从方才进来了还不曾说上话儿,他心内正很不情愿惜春的画拿到外头叫人品评,认为没的沾染了些外头的浊臭之气,便听见贾母如此说,却也不敢反驳,只得站起来赔笑应了,“是,老祖宗放心罢。”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提点惜春几句,便道:“你二哥哥上心,届时四丫头你出去了,这些趣事一说,旁人都要羡慕咱家兄妹和睦了。”
惜春还不懂什么,探春先明白了,这是要惜春在展画之时说几句宝玉的好话,心内不由叹息,还不等有什么呢,老太太就先想着要给宝玉谋好处了。
见惜春懵懵懂懂的,贾母也不好多说,只得先笑道:“你画了多少了?这小半年可是什么旁的都不许做了,只专心画你的画去,我也不许旁人打扰你——索性这样,连着二丫头三丫头也不许做旁的去,只陪着你们妹妹好生画画儿,到时候人家问起来,咱们都有的说。”
迎春探春忙都起身答应,探春便笑道:“我正也是这个想头,旁的竟都放一放才好,适才在公主那里还说,什么诗社雅集也都蠲了,全心全意画画去,方对得起公主一番举荐了。”
贾母点头赞叹,“正是这个道理。”话音未落,旁人还不觉得如何,宝玉先急了,一下子便从椅子上跳起来,急眉赤脸地闹道:“这如何使得!咱们诗社才办起来,还说要请湘云妹妹也来作诗,怎么就停了!不成,我不依!”
闹得众人都是一呆,贾母虎了脸道:“宝玉!”凤姐见势不妙,忙走到宝玉跟前劝道:“宝兄弟是一时急了,正是老太太方才说的,他们兄妹间情分好,听见不能往一处聚了,这才着急呢——宝兄弟你听我说一句,虽停了诗社,可你们只往四丫头那里参谋着画画儿去,到时候大姐聚在一处,也是雅集了。”
“至于那画上,”凤姐一只手搭在宝玉后背上拍抚,一只手便抓着帕子笑道,“老太太,我还有个主意。自古有画便有诗,四妹妹画好了画,那上头空荡荡的,岂不失色。依我说,正是空白处写上几首诗,既应景儿又恰当。”
“这写诗,写旁的古诗也不好,竟是咱们现做的,还得是为着老太妃祈福之事特意做的,方显得诚意足了。四丫头三丫头都是姑娘,不好作这些个,倒是宝兄弟,不妨试一试。”
这话一出,贾母的眼登时亮了,心内暗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这是要呈到老圣人面前,在寿宴上当着众多王公大臣们展示的画!上头的诗还愁看不见?若是能一展才能,还怕没有出头之日,还怕不能在太上皇面前展现!
贾母喜不自胜,愈发重视起来,连连叮嘱宝玉,“这正好了,你只管作诗去,作百八十首也不怕,写好了叫你老子,不,我去请大儒给你润色,再没有不好的。保管……”
接下去的话过于直白,贾母自己咽下了,脸上眼中喜色却掩不住,忙忙地叫宝玉只管做诗去,宝玉却怏怏不乐,这虽然是作诗,可却与他本意完全相悖,可又不敢再拂了贾母兴致,只得先应了。
凤姐长出了口气,忙打岔开,拉着惜春笑道:“四妹妹,你要淘澄什么颜色,什么纸笔,或者旁的什么,只管找我要来。上回那画样子还要不要?我也一并找了来与你。”
贾母更连连点头笑道:“正是这样,大家都重视起来才是……”她也被凤姐勾起了兴头,便趁势笑道:“说来我竟还不曾见过四丫头画的画,那祈福图什么样儿的也不知道。”
凤姐忙笑道:“这还不容易,或者我叫人取了来请老太太观瞧,或者劳动老太太往园子里去四妹妹那里看一看,都使得。”
贾母忙道:“还是我过去,省的下人慌手慌脚,磕坏了哪里岂不心疼。”
一时便即要动身过去看,凤姐忙叫人快去预备,惜春告声罪,忙先过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