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涯迹慢条斯理地把赚来的银两放入怀中,似笑非笑:“技不如人,何必恼羞成怒,血口喷人呢?”
云缟在一边帮腔,大力地拍着赌桌,喝道:“没错。”
他头冠上两根长丝带随着他的动作飘来荡去,叶涯迹扯住他头上垂下的两根长丝带,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后护好,无奈道:“你还是在后面呆着吧。”
秦行歌握紧了袖中匕首。
叶涯迹凝眸环视四周,赌庄的打手们已经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他的手虚虚放在腰边长剑上,醉汉们玩闹正酣,有些已经喝的烂醉如泥,歪歪斜斜趴倒在地上,划拳喝酒、赌大赌小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脂粉味与娇笑声。
一个醉汉跌跌撞撞走来,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呕出肮脏的污秽。
云缟嫌恶地皱眉,小跳着挪到叶涯迹另一边,碎碎念道:“啊,好臭,真是有辱斯文。”还抽空扶了一下背上摇摇欲坠的七弦琴。
叶涯迹心想:“最有辱斯文的就是你吧。”
然而紧绷的气氛丝毫未变,庄家漠然道:“既然坏了我赌庄规矩,要么把钱财三倍奉还,要么就别走了。”
云缟不耐烦道:“刚刚你换棋两次,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什么钱,真当我不敢动家伙吗?”
这时,梅展洪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打手们纷纷退开,云缟抬眼一看,在叶涯迹耳边嘀咕:“这穿的花里胡哨的是谁?”
叶涯迹哭笑不得:“赌庄东家梅展洪吧。”
云缟一听,摩拳擦掌:“我这次就是来找这人算账的,别说废话了,直接先打。”
叶涯迹挡住蠢蠢欲动的云缟,冲梅展洪笑道:“梅东家?”
梅展洪蓄了胡须,缓步走来,看起来极斯文,庄家退后一步,恭敬地站在梅展洪背后,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梅展洪听完庄家的话,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头对云缟与叶涯迹道:“二位郎君,不必如此,我们坐下谈一谈如何?”
叶涯迹正要张口,云缟就抢先道:“没什么好谈的!”
“你还真是以理服人的典范。”叶涯迹心道,他右手握住剑首,左手反手一把捂住云缟聒噪的嘴。
“我觉得不必浪费这个时间了,事实一目了然。”叶涯迹加大手劲,云缟唔唔地挣扎着个不停,叶涯迹冲他使了个眼色,云缟这才安静下来。
梅展洪不动声色地冲庄家打了个手势,面上却仍然一派温和:“我们各执一词,当然不好解决,只是在座的都证明是郎君你换了棋,两位郎君却说是我这位庄家换了棋,实在让我不大好办。”
叶涯迹冷笑:“合着今天是不把钱给你,这事就完不了了?”
云缟呸了一声,小声骂道:“无耻。”
他们二人背后的两个打手忽然扑了上来,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大刀,冲向二人,秦行歌右脚一踏,地上的树枝扑腾而起,被他握在手中。
叶涯迹听见背后传来的风声,迅速抽出长剑挡住锋利的刀刃,迎面与那凶神恶煞的打手对视,这打手五官不似中原人,反倒更像是突厥人士。
叶涯迹双臂用力,猛地掀翻了打手,背身一转,长剑随手而动,运起一招九溪弥烟,金色剑气使周围一干人等不敢近身。
云缟背身一拂琴弦,飒飒音波顿时散开,减慢了打手奔跑速度,他拍案而起,跳上赌桌,五指一划,七弦齐动,铿锵琴音霎时铺天盖地覆住整个赌庄,云缟大喝一声:“九郎!走!”
叶涯迹奔向赌庄大门,秦行歌一愣,就见叶涯迹扑到他面前,拽住他的手,回头冲他得意一笑:“赚到盘缠了,快跑!”
秦行歌丢下手中树枝,背后云缟抱着琴一面跑,一面大叫:“没义气!就丢我一个人!”
云缟的徵音只能定住打手片刻,没多久他们就摆脱了徵音余威,快速追了上来。
云缟向后一看,六道虚幻的人影从他身上分出,逐渐凝实起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他,这七道身影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打手也呆了,只好分开追,凭借着疏影横斜,云缟三人终于成功摆脱了打手的追捕。
然而赌庄极大,三人转悠半天都没找到出去的路。
云缟体力不支,跑了没多少步就开始气喘吁吁起来,他还背着一把琴,叶涯迹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大可以施展浮萍万里轻松逃脱,可秦行歌是个伤员,云缟弹琴舞剑什么都好,就是轻功不怎么样。
实在无法,叶涯迹只好拉着二人腾空而起,落在房屋顶上,三人趴在上面,稍作休息。
“我们为什么要跑?”云缟喘了口气,纳闷地说,“我们直接全部打翻了,把钱抢走啊。”
说罢,他便要爬起来和那群打手打斗,秦行歌却盯着拐角,急声道:“那些人不是普通打手。”
叶涯迹偏头看他,问道:“那是谁?”
秦行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狼牙兵。”
云缟悚然而惊:“狼牙兵?”
叶涯迹道:“你怎么知道?”
秦行歌盯着下面走过的几个打手:“我和狼牙兵打过无数次交道,他们手里的刀全是铜,刀身有一个特殊的刻痕。”
叶涯迹恍然:“这我知道,我藏剑打造的刀均为铁制铜饰,万万没有全部以铜打造的道理。”
云缟好奇:“那全部以铜打造的有什么?”
叶涯迹解释:“剑和杂兵都可以全部用铜,但是刀就不行了,铜比铁重,剑以轻盈见长,刀以大开大阖为优,若是全部用铜打造,不便于腾挪转身和挥刀伤人。”
“当然为了适当加些重量,也会在刀上用铜作饰,”说到这里,叶涯迹皱眉,转头压低了声音,问秦行歌,“行歌,你那个刀疤,便是铜刀所伤吧。”
秦行歌沉默点头。
“看来的确是狼牙军没错了,我也见过一两次他们的刀。”叶涯迹赞同秦行歌的判断。
一边的云缟却是迷惑了:“永王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狼牙军会改头换面,藏在这个赌庄里?”
叶涯迹沉吟不语。
秦行歌却低声道:“为了锻刀之法。”
“之前我与狼牙军对战时,他们手上的刀刃许多已经被折损,相较四年前更甚,安禄山与史思明本是异族,为谋反,屯有大量刀剑兵器,但战乱开始至现在,已经损失太多。”他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叶涯迹有些惊奇。
秦行歌继续道:“我四年前曾活捉过两个狼牙兵,他们只略微知道一些武器短缺的事情。”
云缟问:“锻刀不该找霸刀山庄吗?怎么跑来千岛湖了?”
叶涯迹无奈地看了云缟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藏剑山庄也有铸剑之法。”
云缟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对对,我把你们山庄给忘了,哎呀真不好意思。”
“当时永王案和安史二人脱不了干系,不过现在看来他们计划已经破灭了,这里的狼牙军不过是些苟且偷生的余孽。”叶涯迹想通前因后果,了然道,还顺手扯了一把云缟头冠上的两根带子。
云缟哎哟了一声,怒视叶涯迹。
“江南富庶,未遭到战乱波及,这才滋养了永王的狼子野心,他估计是和安史达成了什么约定。”叶涯迹没搭理他,继续道,“现在霜紫鸢和梅展洪这几年能继续作威作福,估计还是因为这些个狼牙兵在背后撑着,贺城百姓根本不知道永王已死的事情。”
云缟眼睛一亮:“那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算是行侠仗义了。”他也顺手扯了扯叶涯迹马尾后垂下的两根黄丝带。
秦行歌轻轻摇头:“不行,这里有普通百姓。”
叶涯迹一巴掌拍到云缟脸上,接着秦行歌的话补充:“狼牙军穷凶极恶,若是我们贸贸然跳下去,他们说不定会挟持平民百姓,不要救人不成,反倒害人了。”
云缟把叶涯迹的手掰了下来:“那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做都不对了。”
“先出了赌庄,再细细商议。”叶涯迹道,说着,他把别在腰间的长剑抽出,“我先去探探路,你们在这里别动。”
他很放心秦行歌,但是云缟就不一定了,他特意看着云缟道:“你别乱跑,你动静太大了。”
云缟闷闷不乐:“我有那么差劲吗?”
秦行歌却是看着叶涯迹,低声嘱咐:“快去快回。”
叶涯迹闻言,蹲在房顶上,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好。”
云缟偏过头去,咕哝一句:“重色轻友,呸。”
交代完后,叶涯迹伏低身子,在房檐上快速穿梭行走,躲过了狼牙兵的视线,跳上了之前看见的倡肆楼顶后,迅速趴下。
倡肆房顶是赌庄最高点,可以轻易看清下面狼牙兵的分布,他这次出来没有带千叶与泰阿,想要一人解决所有狼牙兵,显然不太可能。况且这赌庄里有多少狼牙兵,他也不大清楚。
叶涯迹拧眉,跳下房顶,落进倡肆二楼,如今正是白日,倡肆里客人少的可怜,他刚踩上二楼的地板,就听见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叶涯迹循声一看,门户大开,一个未施粉黛的女子正惊恐地看着他。
他想也不想便过去捂住她的嘴,房门随他动作砰地一声关上,叶涯迹冷声道:“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