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神情太过凶神恶煞,女子眼角沁出泪水,艰难地点头,叶涯迹从旁边的桌上抽出一条丝带,将她的手捆了起来,这才放柔了声音解释道:“失礼了。”
这位女子长得柔美可人,温婉如水,是合乎人们想象的江南美人。
叶涯迹松开了他捂住女子的手,问她:“得罪了。”
女子瞧了一眼叶涯迹手上的长剑,知趣地不再吱声,轻轻地摇了摇头,眼泪却如珠子般一串一串地落下,叶涯迹总算见识到何谓梨花带雨。
“敢问小娘子贵姓?”叶涯迹脸上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来。
“奴姓王。”
“王娘子认识霜紫鸢吗?”反正霜紫鸢与梅展洪本是一对黑心鸳鸯,赌庄与倡肆又在一处,这个女子恐怕是倡肆妓子,说不定对赌庄内事情了解一二。
王娘子迟疑了片刻,悄悄握紧拳头,咬唇低声说:“认识。”
“那你可知赌庄内有多少打手?”叶涯迹紧接着问道。
王娘子闭口不言,叶涯迹虽然怜香惜玉,可一向是对于他认识的女子而言,他举起长剑,横在王娘子脖子上,笑容满面道:“得罪了。”
王娘子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熏香味愈发浓重,呛得叶涯迹忍不住皱起眉来。
她声音带着哭腔,看着脖子上的长剑,泛着冰冷的寒光,抽噎道:“三十余人,求求你,别杀我。”
叶涯迹心思迅速转过一圈,三十余人,除开之前追击他们的十人,那还有二十多个人分布在赌庄各个角落。
幸好当时他把跃跃欲试的云缟给按住了,不然若是双方直接过招,这群凶残的匪徒说不定会不分敌我,乱挥一气,把赌庄内的赌徒妓子都给杀掉。
之前他途径长安时,真真切切见识过狼牙军的嗜杀与残暴,这些事情他们干得出来。
他安抚她:“放心,我不会杀你。”
叶涯迹解开捆住王娘子双手的丝带,蹑足走到门边,正准备离开,便听见一个女人声音逐渐接近:“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贺城最漂亮的,包君满意。”
正是霜紫鸢。
王娘子也听见了霜紫鸢的声音,她仓皇地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叶涯迹,叶涯迹拧起眉,稍作思考,收起长剑,腾空一跃,跳上了房梁,蹲在梁柱上。
不过几息,门便被推开了,进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妖娆女人。
叶涯迹不再动作,王娘子眼神不时向房梁上的叶涯迹飘去,内心焦灼。
霜紫鸢身后站了一个男人,容貌平平,只是较常人更为深邃一些,身材高大健硕,衣物也不算华贵,看样子是个练家子,但并不是很强,叶涯迹只是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
“丽瑶,房梁上有什么东西?”霜紫鸢刚迈入屋子,就瞧见王丽瑶绞着手帕,眼神乱瞟,她疑惑地随着王丽瑶的目光看去。
叶涯迹闪身躲进梁柱后,霜紫鸢环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王丽瑶急忙道:“没有,只是好像有老鼠。”
“你怎么哭了?”霜紫鸢听闻不再留意房梁上的动静,转头看她,留意到她脸上泪痕,皱起眉,不悦道。
王丽瑶用手帕略微擦干泪水:“只是……只是想念我的阿耶了。”
霜紫鸢冷道:“人都冷透了,有什么好想的。”
王丽瑶咬唇,低垂眼帘,掩住自己仇恨的眼神。
霜紫鸢把那男人带入房后,便准备抽身离开,叶涯迹屏住呼吸,凝眸一看,找准时机,从梁上一跃而下。霜紫鸢叫声还未出口,就被叶涯迹一脚踢晕,倒在地上。
叶涯迹持剑的手往后一推,剑尖猛地刺向那男人的心口,长剑寒光闪烁,男人反应却很快,双脚一错便退后一步,躲开了叶涯迹来势汹汹的剑势,王丽瑶惊恐万分,踉踉跄跄跑到一边蹲下藏好。
过了几招,叶涯迹心下一沉,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武者,几间息他便递剑数次,却被男人统统躲了过去。
男人只管躲避却并不主动出招,腾挪间他侧身一闪逃出房间,身上火光闪烁,叶涯迹紧随其后,却见男子踏着阑干,手中弹出一根金锁链,抓紧了对面小楼的屋檐,整个人如一只大猫跃向对面。
叶涯迹吃了一惊,这个锁链与轻功之术,活脱脱是穆尼尔的翻版。
猎猎寒风里,一声鹰唳划破长空,男子回头瞧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叶涯迹看得分明,男子眼眸是通透的冰蓝,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个男子莫名眼熟,原来他与明教的穆尼尔极为相似。
男子转过头去,一只巨大的老鹰飞来,他轻巧地踏上老鹰的背,渐飞渐远。
这个时候倡肆只有寥寥几人,藏剑武学身法极快,叶涯迹只花了几息时间就追上了仓皇逃窜的人,将她们一一敲晕,赌庄里的人对此无知无觉,倡肆发生的事情全被隔绝在赌庄哄闹声外。
他几步回了王丽瑶那间屋子,准备把霜紫鸢扛走。
还未走到门边,一阵清脆的瓷器摔碎声忽然传来,叶涯迹脚步一顿,屏息凝神,便听见王丽瑶零零碎碎的絮语:“杀了你,我就能自由了……”
叶涯迹探头一望,王丽瑶手中鲜血淋漓,她跪在昏迷的霜紫鸢身边,抓着尖利瓷器碎片,高高举起双手,眼中呛着泪水,要将碎片刺入霜紫鸢的喉咙。
叶涯迹大吃一惊,冲上前捉住王丽瑶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叶涯迹又惊又怒。
“我要杀了她,为我弟弟报仇。”王丽瑶抬起头,泪水横七竖八淌满她的脸颊,涕泗横流下怎么还会存在梨花带雨的美丽。
叶涯迹心中一动,心说:“看来霜紫鸢这几年还犯过命案。”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霜紫鸢他们是否另外有人撑腰。
思考明白后,叶涯迹甩开王丽瑶的手,王丽瑶浑身无力,跪倒在地上,低低地抽泣,叶涯迹冷声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相,那必定以命偿命,以血还血,但现在还不行。”
王丽瑶捂住唇,痛哭出声。
叶涯迹用之前捆住王丽瑶的丝带将霜紫鸢捆得结结实实,将她一把扛在肩上,冲王丽瑶道:“你在此稍等,你有卖身契吗?”
王丽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见叶涯迹脸色端肃,咬了咬唇瓣,怯生生道:“没有。”
叶涯迹奇道:“竟然没有?”
王丽瑶低声道:“我是被强迫纳入倡肆的,至今还是良人身。”
叶涯迹蹙眉:“你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
王丽瑶止住抽泣,慢慢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她并非贺城本地人,安史之乱开始,她和自己的弟弟、父亲,背井离乡,一路跋涉到此地,本来以为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尚且年幼的弟弟误入赌庄,不知瞧到了什么,被梅展洪二人残忍杀害。
她许久等不及弟弟归来,主动出去寻找,她因为容色姝丽被霜紫鸢看中,惨遭哄骗入了倡肆,她的父亲在贺城当劳工,回了家发现自己一双儿女都不见,几经周折才知道女儿被倡肆霜紫鸢带走了。
他便前往赌庄寻人,梅展洪态度温和地将他带入庄中,并让王丽瑶与她父亲相见,她的父亲要将她带走,她自己也遭受倡肆折磨数天,疯了一般想要回到家中。
哪成想梅展洪心狠手辣,竟然让赌庄打手将她父亲双腿打断,丢出赌庄。
那时候安史之乱刚刚爆发,四处人心惶惶,有谁会分心关注别人。王丽瑶这几年一直在楼中卖笑,霜紫鸢将她看得很紧,她根本没法出去寻找自己的父亲。
从此贺城中少了一家三口,土里多了一副孩童尸骨,街上多了一个残腿乞丐,倡肆中多了一个心怀刻骨仇恨的妓子。
听完王丽瑶的遭遇,叶涯迹慨叹,乱世遭殃多是无辜的百姓,看着面前垂泪的女子,饶是他也心怀怜悯,他看着王丽瑶:“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扛着霜紫鸢踏着阑干,跳上屋顶。
云缟趴在屋顶上很久,觉得浑身骨头都酸了,他瞥了旁边的秦行歌一眼,内心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好没意思,九郎一走就面无表情了,想聊天都找不到人。
就在他无聊地快数屋上有几片瓦的时候,叶涯迹总算回来了。
秦行歌脸上的冰冷尽数融化,看见叶涯迹肩上的女子,他正要开口发问,叶涯迹就把女子放下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这个是霜紫鸢。”
云缟大惊:“什么?你不是去探路吗?怎么把霜紫鸢探回来了?”
秦行歌默默地扶了一把叶涯迹,他刚刚没有站稳,差点摔下屋顶。
叶涯迹冲秦行歌感激一笑,才道:“那个倡肆里没有什么人,我运气不错,一进去就遇见了一个妓子。”
他将那妓子的遭遇复述一遍,又描述了一番在倡肆中所见所闻,随后皱起眉:“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谁知道她是不是霜紫鸢和梅展洪设的陷阱。”
秦行歌却没有关心那个妓子,反而关注叶涯迹所说那个疑似明教的人。
“我在天策府听说过明教有一对孪生子。”秦行歌望着叶涯迹的眼睛,声音低沉,“他们是明教教主陆危楼的得意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