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皆沉默。
任霁脸一瞬间黑了,旁边的将士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的将军,要知道任将军最是铁面无情暴躁无常,得罪了他可讨不了好果子,连他自己的亲表弟他都能狠心扔到军营里,犯了军规亲自来处罚,沾盐水的麻绳就是抽,直抽的小少爷皮开肉绽。
他平生最恨戏子娼伶,觉得那些人不劳而获伤风败俗,男人女相淫…乱豪门。在青州时候,戏班们惧怕他,甚至都不敢公开演出,生怕触了这个爷的霉头。
将士们怜悯的看着地上的戏子,闭上眼睛,怕等会看见那少女横死剑下。
惜玉毫不畏惧,和任霁大眼瞪大眼,任霁皱眉:“你是…”
惜玉咬牙切齿:“你姑奶奶!”
将士们一个个魂飞魄散,背后拔凉拔凉,只道这个少女实在大胆。
任霁蹲下身子,一把摸上惜玉脸蛋,使劲的柔蹭那厚厚的妆,他紧抿的薄唇微张,似乎有点意料不到的愣住了,半晌不确定的开口:“惜玉?”
惜玉懒得理他,自顾自的爬出来,整个轿子斜着倒的,她半天爬不出来,龇牙咧嘴,繁琐的凤冠蟒袍还被轿子上零零散散的东西勾住,狼狈不堪。
任霁就饶有兴致的看着惜玉爬啊爬,低声笑了。
他身后的将士们:“……”
将军他不是从来不笑的嘛?
惜玉瞪他一眼:“笑你个鬼!”说着咬牙爬出来,这笔账她算记上了,任霁你好样的!
她前脚还没站稳,轿子因为她出来了,又是一歪,前面的护栏笔直朝她打来,惜玉一躲,却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一把抱起,那人身上带着烽火硝烟和塞北草原的味道,呼吸和胸膛炙热似火,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傻子,又见面了。”
惜玉呆住了,拼命挣扎,奈何他是武将,力气实在是大,根本撼动不得,那人一用力把惜玉抛起,一把搂住她腰和腿弯,抱着就是要走。
“表哥!”一个嘶声裂肺的所以传来,原来是刚刚那个少年,他老远看见轿子落在地上,又瞥见表哥身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表哥最讨厌戏子,怕不是惜玉被他撞见,免不了出事。
“嗯?”任霁皱眉回头,那少年看见他怀里人,呆住了。惜玉踢他捶他,他纹丝不动,甚至嘴角挂着微笑,低声哄她:“给点面子小傻子。”
“你才傻!”惜玉气呼呼,他却更乐了:“到天津来了也不给我说一声,跑丢了怎么办?我去徽州找了你好久,原来你来这里了。”
惜玉已经懒得动弹了:“放我下来…”
“不放…”任霁抱着她就要走,回头又看向少年和将士们,眼神一冷:“杵着做什么!回去一个个给我领罚!”
惜玉真的有些生气了:“你做什么!放我下来你个登徒子!”说着一口咬上他手腕,一个血淋淋的牙印留下来:“我成亲了啊!你强抢民女算什么!”
“放屁!”任霁脸色一黑,放她下来,一把捏住她下巴:“什么时候的事?”
“就来天津!”惜玉撇撇嘴:“我和荣玉棠…”
任霁一听,讥讽一笑:“你当我傻子呢!”说着冷声看向身后人:“滚!”他身上冷厉煞气非常,吓的人们都远离了,慕晚成想去救惜玉,被少年赶紧拉走了,任霁把惜玉推到小巷子,惜玉退无可退,一下子背撞到墙上,生疼。
“荣玉棠?”任霁扯出一个笑:“扯谎你也扯的像一点,你道他是谁?是你一个戏子能嫁的?我原只当他是个戏子,后来才知道是我想错了。一个我义父都要毕恭毕敬行礼的,怎么可能是普通戏子?”
“那和你什么关系!”惜玉瞪他,压根不相信他的话:“不嫁他难道嫁你吗?”
“你…”任霁冷笑:“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荣玉棠,他能是谁…”
“你…”任霁被她气的说不出话了,他转身要离去,又忽然回头来:“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或者说他脸自己身份都不告诉你,你觉得他对你有一点心吗?”
“那你说他是谁啊!”惜玉瞪大了眼睛:“那你说啊!你有病吧人家好好的一梨园名角!到你嘴里面神神叨叨的!”说着朝他裆部一下子踢过去,这下把任霁惹火了,任霁一把把惜玉扛到肩膀上就是走:“回营!”
他声音怒气十足,直看傻了一众将士,慕晚成急着要冲上去,那少年一脸幻灭的看着他:“等等你是慕班主什么人?”
“我是她师兄!”慕晚成真的着急了。
“没事…那您就是我…”少年低头一想:“我表哥的老婆的师兄…我应该叫什么?”
慕晚成:“……”
任霁步伐很快,不久跨上战马,把惜玉横放在前面,惜玉凤冠摇摇欲坠,破口大骂他无赖王八,任霁也不恼,扬鞭就走。
惜玉只感觉寒风凌厉,席卷着尘土直扑她脸上夜里安静的草木香被他甩到身后,不到一会眼界渐渐亮起来,竟然是已经出城到了郊外,顶顶白色帐篷像馒头一样立在地上,中间最大的那一顶灯火通明,里面刀戟林立影子森寒,看的人不寒而栗。
“将军回来了…”巡逻士兵看见他,高声呼起来,任霁纵身下马,一把扶着惜玉纤腰:“你跟着我,过两日我带你回京城。”
惜玉头都要大了:“谁要跟你啊!”
“你身子都被我看光了…不嫁我嫁谁?”任霁摸摸她头:“天津水深,京城更甚,没人护着你你寸步难行,你一个戏子,唱的什么玩意你自己不清楚!天天来看你戏的大老爷们什么眼睛粘着你恨不得吃了你,他们什么龌龊想法没有!你是不知道还是你乐意!你就那么想被公子哥们抢回府里面做小的!想被大官爷们娶去当外室!”说着他声音冷下来:“你这不叫清高!你叫犯贱!”
“你有病!”惜玉气起来:“我怎么样和你什么相干!你当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龌龊!听戏的怎么了?吃你饭抢你钱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要你管要你管!”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任霁是真的气了,咬牙切齿:“和你那个biao子养的爹爹一个德行!”
“你他妈再说一声!”惜玉声音尖锐起来,整个安静的军营都清晰听见,她气的七窍生烟,爹爹在她心里,一直是最美好的存在,他相貌秀丽,温柔专情,二十岁前他的全部给了戏,遇见娘后他的全部给了娘,娘走后,她来了,爹爹的全部又给了她。
直到他握着惜玉的手,抱着娘的玉镯溘然长逝。
任霁他敢说这个话,惜玉恨不得撕了他。
任霁冷笑,一步一步逼近惜玉,声音残忍:“你以为你那个爹爹是个什么好东西?我查过了,好家伙,百花丛中过,男女通吃,上过少傅的床,做过尚书的娈童,当年在胭脂胡同,他可是比窑子花魁都红的老斗头牌!”
“你闭嘴!”惜玉气的哭了,泪水一行行留下来。
“不相信…老子搜刮了许多春宫图…”任霁邪笑起来,一把捏着惜玉下巴:“都是你那好爹爹和恩客留下来的,忘了说,都话的活灵活现,和你七八分相,看着…老子都硬了…想着你的脸,销魂彻骨。”
惜玉哭的说不出话了,任霁继续:“他倒是有本事,勾搭上了我义父,还当着我义母的面大摇大摆的进了家门,住进我家,还叫我义父帮着他脱了溅籍,讨了个老婆,大富大贵大摇大摆的去徽州混。”
“你能不能不要瞎说…”惜玉已经冷静下来了:“嘴巴积点德好吗?我爹爹是世间最好的爹爹!你嘴巴开了瓢喷什么粪呢!”
“你信不信不关我的事,今天我非带你走不可…”任霁眯眼:“你真当老子稀罕你!像你这样的女人,爷一挥手多少没有?不过你救过我一次,老子稍微对你用点心,识时务的你乖乖的到我怀里,把你那些个什么戏服烧干净,爷给你找个干净宅子,过两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爷自然把你抬进宅子做个侧室。”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惜玉真的是服了他了:“我喜欢唱戏!我甘愿一辈子当一个戏子!受人轻贱又如何?天下之大四海梨园具是知音。身为贱籍又如何?偏生是我们这些最贱的东西,你们人间一天缺不得!”
“我就是喜欢戏,我辈生在台上当死于台上。你要我跪下来摇尾乞怜,坐你床上任你亵玩,恕惜玉无能。”
“你还是不明白我意思…”任霁眼中差点冒火:“你他妈就唱戏唱戏!你知道人间险恶吗!多少眼睛馋着你!你唱啊!当官的要你你能拒绝吗!要不乖乖的去,要不就等着他把你抓去玩了丢给别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遇见的事情多着。”惜玉转头要走。
“若是你根本抗拒不了呢?泰山压顶,你顶的住吗…”任霁真的快气疯了:“你说的轻巧!”
“泰山压顶,我自当先撞死柱前。”惜玉冷笑,见任霁还要喋喋不休,她怒从中起,在中军帐外,一把抚上那黝黑柱子,当头就是一撞。
那一撞震地有声,孤枭悲涕,惜玉抬起脸,血蜿蜒着留下来,滴到地上,她那清澈的眼直直的望着任霁:“你信了吗?”
任霁一下子说不出话了,惜玉摇晃一下身子又稳住了,她声音无喜无悲:“任将军,我希望你知道,我是戏子,没人能把我和戏分开,我未来白头偕老的人,必定是和我老死戏台的人。”
“你做不到,就放了吧,将军。”
血腥味传到口里,惜玉不自觉的舔一口,看向地上的血花:“我和将军之会有一种缘分,那就是我是台上人,你是台下客。”
“送给将军一句话: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再会了,若是将军想来,荟萃馆每夜大门敞开。”惜玉步子一快,感觉头一阵发晕,想打自己。不过刚刚和那个傻子呕气干什么,破相了怎么办啊!
任霁薄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惜玉沉默的走,他沉默的站着。一片安静。
忽然背后传来笑意,掌声散漫的响起,那人拨开帘布,先透出那血红衣裳上的鸳鸯,那鸳鸯的眼猩红,直勾勾的看着外面。
“这话说的真好,”那人勾唇笑,声音沙哑:“咱家最爱听这种有志气之人的话了…”说着他轻轻笑起来,那眼眯着看向惜玉:
“因为啊,他们被捏碎的那一刻,那绝望的表情,是最美的了。”
惜玉脸色一片煞白,相辜抱歉的看向惜玉:“哎呦,吓到你了?”说着他手一扬,把一副画卷扔到惜玉脚边,惜玉赶紧躲开,那画卷落下无力摊开,在月下浮现两个纠缠不清的肉身。
那个被压在底下的人,和惜玉有七八分相似。
或者说,是她的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男人来了。
_(:3」∠)_
我觉得,三个男性里面,三爷能博得惜玉欢心,不是因为他好看有钱。
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正常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