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说的对,不能坐以待毙,惜玉第二天一大早就和桃夭迈步去了南市。
惜玉是第一次到天津南市,这片土地打破了她对天津所有的美好幻想,一眼望去尽数是低洼的地,低矮破落的名房,来往的百姓们多是农民小商贾,扛着锄头出门而去,路上看见惜玉,水灵灵的姑娘,身姿娉袅清秀过人,穿着嫩粉的襦裙夹袄,仿佛出水芙蓉一般。个个都多瞧了她一眼。
无怪乎他们惊讶,这南市多是贫民所居,寻常人家都不会涉足,倒是卖艺的五班杂作,各占一方撂地,成了闹市,惜玉刚刚进了下这街上,老远就看见一瘦瘦高高的在说话,妙语连珠又张弛有度,惹的旁边人哈哈大笑,一块布围起来的简陋地,一桌子一响木,就是他的天下。
说完一段,他把一帽子放地下,有人就丢一两个铜板,大致也丢了薄薄一层,他一笑,帽子收回去下去了,换个人继续说。
“这是?”惜玉没见过这种表演,那刚刚下场的高瘦男人回头来,看见惜玉一笑,笑的温和:“小姑娘,过来不听段打连环?来了南市不听咱,你是白来又白来。”
惜玉摇摇头笑了,谁知道接下来那人醒木一拍,朗声开口:“今给您说一段文昭关。”
惜玉愣住了,文昭关不是京剧嘛,怎么这人要唱戏?她迈不动步子了。耐着心思听,把她彻底逗乐了,那人不仅仅语言好玩,柳活功夫真够,唱的两句是赢得了满堂彩。惜玉笑的露出两个小梨涡,看见那人拿帽子下场,旁边聚着的看客却给的比上次少多了,那人也不恼,收了钱继续说,惜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心疼这人。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小锭银子紧紧攥着,呜呜呜的喊他。
那人回头,看见惜玉微微一笑,惜玉把银子轻轻放到帽子里面,不叫别人看见是银子,那人看见了,面色有些凝重,冲惜玉深深鞠个躬,台上的人说的口干舌燥,舔着唇笑眯眯开口:“您要点个什么吗?”
旁边围着嗑瓜子的人个个都看向惜玉,惜玉有些不知所措,那人眯着眼打量惜玉一番,灿然一笑:“姑娘第一次来南市吧,这样,今个儿承蒙您照顾,赏的多,我陪您走走南市?”说着对场上说的那人使个眼色,大声开口:“我陪您逛逛咱南市风光哟!”
惜玉摇摇头,桃夭悄悄掐一下惜玉:“让他陪着,跑江湖的。”
那人跟上来,粗布大衣上洗的发白,站在锦绣衣裳的惜玉身旁却不显得自卑,他格外淡定从容,惜玉说不出话来,只能桃夭和他攀谈:“我们初来乍到,想到南市寻个人,却不认得个路,还烦请小兄弟了,敢问您尊姓大名?”
“免贵鄙姓林单字一个隐。”那人笑:“排行老六,你们喊六兄弟就是。”
桃夭点头:“我姓桃,这位是我们班主,姓慕。”
林隐想到了什么,一乐:“玉成班那位?”
惜玉无可奈何点点头。林隐眼眸微眯似笑非笑:“这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您是个聪明人啊。”
惜玉气鼓鼓的瞪他一眼,他嘿一声:“我大概知道你们要找什么人了。这事包我身上。”
一路上都有人向他打招呼:“哟,今个儿不撂地了?”
林隐见人就笑:“这两位我远方亲戚,这不来我家做客嘛,水灵!漂亮吧,可不是嘛,我怕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把相声撂了来接嘛。”
惜玉心里奇怪,却说不出口,林隐见人就和她攀亲戚,满嘴撒谎不带歇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都给他编出来了,惜玉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他三姨妈家小舅子的老表的大妹子的小姑子了。
桃夭却看出了端倪,趁没人时候悄悄开口:“林兄弟,这可是有什么人?”
“还没看见?”林隐斜看他一眼:“那几个瘪三跟了你们一路了,你们俩还没看见?”
惜玉彻底惊了,她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桃夭也倒吸一口凉气,连声感谢,林隐摇摇头:“我还算认识的多,那几个人专挑外客下手,刚刚看见咱们一路,已经走了。”
惜玉感激的点点头,手又要伸进荷包,林隐叹口气:“钱财不露白啊慕班主。”
惜玉默默收手,林隐带着他们走到一处茅草屋边上,一个老太太拿着只烧鸡,哼着小曲而进门来,她大门牙都掉了两颗了,眼睛笑的满是皱纹:“小囡囡,出来吃烧鸡咯。”话音未落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傻笑着跑出来,一把抱住老太太,嘴角的口水滴到地上,惜玉心里咯噔一下。
那老奶奶,正是那天指认穆长生的人。
她心头火起,恨不得上去拎着她衣领问,林隐一把拦住她,自顾自上前:“薛老婆!”
那老太太眯着眼看过来,满眼警觉的打量着惜玉和桃夭,要关门,林隐耸肩一笑:“冤有头债有主,你别看我,您干的那些缺德事,人家找上门咯!哎别关门,您不会怕了吧?”
老太太冷笑:“怎么?老太太我干得,还怕别人说?”说着浑浊的眼睛盯着惜玉:“进来吧,小六子带来的人,我倒是要见见!”
惜玉进得院子来,只闻到一股怪味,那少女蹲在地上扒拉着烧鸡,呜呜呜的喊着,老太太拿了把破梳子,那十个齿约莫也就剩两个的样子,吐口吐沫,按过少女的脑袋给她梳头发,麻利的拿红头绳一扎,少女露出傻乎乎的苍白面容。
是个傻子。
“您就是玉成班的班主?”老太太梳完头发才抬眼看她,努努嘴:“坐吧。”
惜玉看着那肮脏的凳子,沉默了,老太太意味不明的哼唧一声:“到底是金贵人,今个屈尊您来了,说吧,您要我老太婆的胳膊还是腿?”
惜玉愣住了。
见她没反应,老太婆捡过少女啃剩下的鸡骨头嗦着,含糊道:“难不成您要老太婆的命?那可不成,咱还要守着这二傻子呢。”
桃夭算是看明白了:“老人家,您是收了人的钱,跑去给穆长生泼脏水?”
老太婆哼一声,噗一口吐了干干净净的骨头,默认了。桃夭不气反笑了:“您老人家就不怕坏事做多了天打五雷轰吗?您随随便便一句话,撒泼砸场子,可要是把人家逼死了。您就没良心想想后果吗他们给你几个钱,值得你这样做?”
“三两银子。”老太婆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少女吃着吃着呜呜呜叫,老太婆赶紧给她倒水来了:“乖囡囡,喝水啊。”她全程把惜玉他们当空气一般,惜玉皱眉看着老太婆,她看着外人时,眼神漠然和空洞,只有看向这个傻子囡囡时,眼里才流露出融化一切的温情。
可是再温情,也无法掩饰她伤害过穆长生的事情。
“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老太婆眯着眼,佝偻着腰起来:“那缺德事我不做,有的是人做!你们风头盛惹的祸,老太婆不过想糊口饭吃罢了。”
“那你赚的钱不脏吗?”桃夭冷声开口:“糊口饭,你这糊的饭,粒粒都沾着血!”
“我那钱脏?”老太婆眼神一变,恶狠狠呸一声:“你们那些钱不脏吗?天天台上唱两句,站着台卖着骚,大把大把的银子就往上砸,你知道那些钱哪里来的?那是我们命换来的!”老太婆声音越来越凄厉:“我那老头子,我那儿子,去边关,死了,两吊钱打发了,我儿媳妇病死了,孙女傻了!地被征用了,我没钱!钱呢?钱呢?”
“钱被砸到你们台上!养你们这些狗东西!给你们绣漂亮衣服,给你们盖大楼!我偷来抢来的钱怎么了?昧良心怎么了?有你们的钱脏吗?”
那傻子呆呆的抬头,嘴巴全是油,害怕的看向老太婆,眼里蓄满了泪。惜玉攥紧拳头,桃夭皱眉不说话,还是林隐和解:“成了成了薛老婆子,你去给他们道个歉,再澄清下事情呗。”
老太婆呸的吐吐沫:“滚你丫的,我要出来,那帮人不又要来找我算账?这事情我不再管了,奉劝你们一句,好自为之,三平班那些狗东西,不是你们招惹的起的。”
桃夭还想说什么,惜玉拦住了他,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出来,林隐跟着她,有些无奈,惜玉忽然回头,比划了一个三字,林隐一笑:“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三平班。”
惜玉点点头,她听老太婆语气,似乎对戏子有很深的怨恨,她初来乍到自然不会是针对她,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三平班。
“三平班啊,天津扛把子,就是京城名角来了这,第一件事也得焚香沐浴去拜访他们,都是惯出来的威风,指挥使大人特别喜欢三平班,什么好处都叫三平班得了,这老太婆本来在东城那边,有几亩良田,结果三平班要置办房宅,官府硬买断房子。一亩换一亩,就把咱们从那边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了,”林隐自嘲的笑:“这真是威风凛凛震八方啊,咱一天累死累活的说相声,只能糊口饭,人家台上一站,就是价值千金哟。”
桃夭笑了:“那你来唱戏啊,我刚刚看你唱的挺好,来咱戏班呗?”
惜玉眨眨眼看着他,林隐漫不经心的一笑:“说什么呢,我靠真本事,平地里扣饼,站着,我就把钱挣了!”
说着一乐:“别看咱相声现在是上不得台面,穷人堆里面讨生活,谁那一天能不能讨到天子脚下呢!”
惜玉心里一震,心头郁结也渐渐解开了,林隐叹口气:“成了,你们还有什么事不?”
惜玉摇摇头,看看天色差不多要回去了,林隐匆匆送他们出了南市,折回去说相声了,惜玉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才不舍的离去,她太狭隘了,总以为自己吃了苦受了累,其实哪行哪业容易?
身为梨园中人,她第一次感到幸运。
桃夭看见惜玉安静了许多,悄悄开口:“就这样回去?”
惜玉点点头,找那个老太太叫她澄清事实去道歉是必须的,但是不是现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她要除掉那罪魁祸首。
三平班
何惜玉,何苦,还有那昏庸无能的指挥使。
她们怎么配穿上那身戏服?站在台上踏着无辜百姓的鲜血,吃着人血馒头,带着人命换来的珠宝,拿着百姓手里搜刮出来的碎银,融成亮蹭蹭的官银博美人一笑。
惜玉觉得,真他妈龌龊!
气的她喉咙一紧,一口血痰哇的就吐了出来,惜玉感觉呼吸一顺,骂骂咧咧的嘟囔:“败家玩意,梨园祖宗练都让你们这些龟孙儿败光了,不要脸的东西…”
刚刚说完她就看见桃夭恍惚鬼的脸。
“慕班主?”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惜玉一回头,霍!不就是那何大小姐嘛,她坐在轿子里面,素手笼着车帘,探出张秀美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惜玉,面色恍惚变脸一样,一瞬间从红润变的苍白:“你在说话?”
我不单单说话,还骂你呢,惜玉恶狠狠看向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
她刚刚,能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惜玉:我小嘴抹了蜜,说话贼甜。
荣玉棠:给我尝尝?
惜玉:滚!,不对,给老子从京城滚回来!!!
老喜欢马三立大师的相声了,那真是一个字,好。
年轻一代老师们的相声也听,良堂的,金霏陈曦,卢鑫玉浩什么的,都特别好。
一说起相声我就想起来我洗碗听那段天雷滚滚笑到瘫在厨房地上抽筋被全家当神经病的样子了......qaq
感谢在2020-03-3020:38:51~2020-03-3121: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梵之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