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萱体虚不宜饮酒,但很小的时候,她们俩初相识,觉得金兰姐妹光是拉勾勾还不能作数,于是偷了王莼藏起来的一壶酒,那酒初入喉甜香勾人,根本尝不出酒味,两人不由多喝了几杯,结果喝到醺醺然不知归处,倒在王家的水榭里,还是路过的客人把她们送回去的。
她平时话少,一旦开口也是温温柔柔的,只有在喝了酒之后,才会暴露本性。元稚还记得,那次她先睁了眼,眼角余光看见王萱脸上盖着帕子,旁边蹲着一个面目模糊的蓝衣少年,正要把她抱起来,王萱却一只手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襟,嘴里叽叽咕咕的,一个劲地污蔑人家身上有股鱼腥味,是什么锦鲤精怪。
少年的脸涨得发紫,元稚瞧着,他大概是想把王萱扔到旁边的池子里喂鱼。王萱轻飘飘的一小只,少年很容易就把她抱了起来,元稚感觉自己也被一个人抱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舒服,于是她就再次沉沉睡去,醒来后除了记得那一幕,其他的都不记得了。那次的事发生后,她和王萱都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府里上下都不准讨论,所以她们连那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元稚记得些微轮廓,猜想那少年应该是世家子弟,小小年纪,便戴了紫金冠,半垂发,喉头下有一粒殷红的痣,行动随意,想必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美人少年也十分守礼,遇到她们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拿着帕子遮掩了她们的脸,因地上寒凉,才把她们抱起来送到了丞相的书房,据说走的是僻静的地方,所以无人看见。
“啐,你又拿陈年旧事来取笑我!”王萱装作恼了的样子,暗中掐她的腰。元稚怎会轻易让她得逞,两人便嬉闹开了,王萱心中隐隐的不安感,也被元稚驱散了。
以男子为主的清谈会既已结束,女子这边的重头戏赏花会便开始了。谢大夫人带着一众贵女,自园中水榭向棠华苑走去,这园子经谢玧重新设计过,小山流水,碧波清漪,处处留白,处处都透着一股旷远高雅的意味。
对于王萱来说,这里最大的魅力可能是景随人移的无限变化,和俯仰皆拾的奇花异草了。
赏花会也不单单是赏花,听说园中每一株珍贵的花草底下都有一道谜语,有三对谜语谜底相同,解出相同谜底的男女将会得到一对玉佩,若是因此成就了姻缘,也算是一时佳话。
元稚牵着王萱的手,往她最喜欢的桃花林去了。
“哼,除了无度公子和你阿兄,谁也配不上我的皎皎,我这就去找一对儿谜底出来,到时候皎皎与我配了对,旁人就没指望了!”
元稚斗志昂扬,王萱都不忍心打击她,笑吟吟地看着她在桃林里跳来跳去,沾染了一身落红。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株洛阳红?”
洛阳红又名焦骨牡丹,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牡丹花,因其花色艳丽,宛如凤凰涅槃而得此名,广受百姓喜爱。
“有谜语诶,皎皎,你一向喜欢牡丹,你来吧!”
王萱略微看了看,这是一个简单的字谜,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便把花枝上绑着的谜语取了下来,收在袖袋里。
“快告诉我谜底,我去找个相同答案的!”
王萱悠哉悠哉:“告诉你谜底,你就能猜出另一个谜语吗?”
“……”
皎皎人长得这么好看,一张嘴怎么就这么毒呢?
元稚又寻了一阵,在一棵珍稀的撒金碧桃下找到了一条谜语,王萱只把她的谜底猜出来了,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谜底。元稚只能作罢,把这条谜语揣进了袖中。
两人走出桃林,见萧如意前呼后拥,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牡丹园去了,那里的牡丹更加珍稀难得,想必林中的那株焦骨牡丹只是花农无意遗下的吧?
“只有最雍容华贵的千叠魏紫,才配得上殿下的姿容!”
萧如意听着身旁侍女的吹嘘,心情大好,她今日不仅要拿到谢家最珍贵的千叠魏紫代表的谜语,还要把那千金不换的花儿折了,簪在自己的头上,好教王萱和元稚知道知道,谁才是谢家春日宴的中心!
想必那爱花成痴的王萱,看见她发间的千叠魏紫,会气疯吧?
王萱和元稚并不想与她们同路,可兑谜语的地方就在牡丹园,只能硬着头皮同路了。两人一进牡丹园,便看见人群中央的萧如意,眉飞色舞地炫耀着她发间的千叠魏紫。
“王萱,你觉得我这花如何?”萧如意出声拦她去路,她便回头行了一礼,道:“公主天姿国色,甚配。”
王萱的神色太冷淡,萧如意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没了趣,转向其他人展示她头上的花了。
元稚生气:“皎皎,你怎么也恭维她呀!”
王萱勾唇一笑:“千叠魏紫的培育方法很特殊,根部常施一种药液,断口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折了花簪在头上,想来一月之内都要用香料掩藏异味了。”
“怪不得从来没人敢摘谢家的千叠魏紫……”
此时萧睿和许崇两人也进了园子,他们都是不爱花的粗人,不过为了王萱的爱好,才略知一二。
萧睿一心想拿到与王萱配对的谜语,又知她最爱牡丹,便想从牡丹花丛里寻出一个谜语来,说不定与她配对的机会更大些。
许崇一路走来,沉稳如松,他长得硬朗豪气,虽不似王莼、谢玧般具有贵公子的气度,却也能让人感受到男儿热血,因此在一些偏好男子气概的女子眼中,也可与王莼、谢玧媲美。
他正想着军营里的事,路过低矮的梨花树时,被枝桠勾落了发簪,许崇抬头一看,满树梨花胜雪,又似皎皎月光,心神微动,瞥见最高处挂着的谜语,便取了下来。
许崇解开了谜底,面上却失了笑容,想来这梨花不是什么贵重品种,又寓意不详,挂谜语的人便想着,再挂高一点,这道好坏参半的谜语就不会被贵人们寻着了。偏偏许崇被梨花打落了发簪,停留在此,发现了树上的谜语。
萧睿见前头牡丹园里人头攒动,恐怕早就没了谜语,又看见假山缝中长了一株白“牡丹”,高兴起来,左右逡巡,果然找到了一条谜语。他把谜语猜出来,觉得万无一失,便开开心心地去找王萱了。
王莼同谢玧一道,顺便邀了今日大出风头的裴稹,一边探讨问题,一边缓步而行,晚了众人一步进园子。
只见处处都是人,不少花枝已经被攀折走了,有些贵女头上,簪了名贵的花卉,正对着水面搔首弄姿。
王莼皱眉,看向谢玧:“你这里有没有现成的谜语?”
谢玧笑了笑:“自是没有的。”
“那我就不参加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王莼转身欲走。
“但我有现成的花。”谢玧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将两人带到僻静处,这园子的角落里,正有一株垂丝海棠默默开放,旁边有一棵梅花树,还有一丛修竹。
三人十分默契地出了手,谢玧拿了海棠花下的谜语,王莼拿了梅花树上的,裴稹稍费了些工夫,才从茂盛的丛竹里拿到那小小的布条。
等他们到了牡丹园,有一半的人已经兑好了谜底,王萱和元稚站在水榭边上,等着拥挤的人群稍微散去一些。
萧睿大笑着说:“以前皎皎不来,我懒得找什么谜语,现在皎皎来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一株名贵牡丹下的谜语。皎皎,你的谜底是什么?”
王萱抿唇一笑,并不肯说。
许崇握紧了掌心的谜语,薄汗浸透了丝质的布条,他笑着说:“我不曾找到什么谜语,想来是无缘吧。”
“崇兄不要伤心,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反正都是游戏,当不得真的。”
“阿稚说得对,崇兄不必介怀,咱们便做个俗人,好好赏花就可以了。”
王莼凑过来,问王萱:“你的谜底是什么?”
王萱偷偷看了一眼他拿在手上的谜语,片刻就得出了谜底,对他说:“阿兄这是拿了梅花的谜语吧,我一路走来,并不曾见到梅花,难不成阿兄神通广大,无中生有?”
“那你就要问这园子的主人了。”王莼指着谢玧,王萱便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裴稹。
那两人站在一起,年纪偏小、衣衫也不那么华贵的裴稹,却隐隐占了上风,好似他天生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裴稹对她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如同碎玉,在春日煦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萱低下头,将袖中的谜语藏得更深了些,王莼见此情境,忽然灵光一闪。
裴稹?裴稹!
不一会儿,元稚、萧睿他们就陆续去兑了谜底过来,可惜的是,没有一人拿到了配对的谜底。兑谜语的人在屋子里把谜底说出来,谢家的老管家就会告诉他们先前有没有人来兑过相同谜底的谜语,整个过程完全不公开,就连拿到相同谜底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拿了跟他一样的谜底。
老管家走出来,告诉众人,共三百六十道谜语,已兑三百一十三道,成功配出两对,剩下的或是遗失,或是未被人找到。
元稚好奇地问王萱:“皎皎,你怎么不去兑谜底,说不定配对的就是你呢!”
王萱压低了声音:“傻阿稚,你要我同谁配对?”
元稚恍然大悟,感动莫名,抱紧了王萱不肯松手。
裴稹的目光扫过王萱的眉眼,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没来由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