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元稚很有耐心地陪着元泓玩了一下午,元泓从小就被排斥,被关在封闭的环境中,对旁人的善意和恶意都很敏感,元稚本就是个真诚善良的人,元泓很快就接受了她。
王萱坐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卷书,一边看书,一边听他们俩商量着去庄子上摘未熟透的樱桃,无奈地摇了摇头。
元泓说:“姐姐,你说牛庄头家的花狗会咬我们吗?”
元稚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假装生气:“我明明是妹妹!”
元泓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暗中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点点头:“好像是哦,你比我矮好多。”
“……”
元稚无话可说,“嘤嘤嘤”地跑到王萱面前告状,王萱揉了揉她的脸蛋,一句话都没说,但眼底笑意已经告诉了元稚,她对这样的局面喜闻乐见。
杨氏从前院过来,对两人说:“时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赶不上城门封禁了。”
元泓望着三人,眼里湿漉漉的,好像哭了一般,王萱将元稚推到他面前,悄悄勾了勾元稚的手指。
元稚会意,拍了拍元泓的肩膀,说:“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下一次来,我给你带糖画和面人,你肯定没吃过,很好吃的!”
“嗯。”他委委屈屈地应了,元稚趁着杨氏不注意,把他手拉起来,飞快地勾了勾他的小拇指,对他说:“这样做,就是约好了的意思,我一定不会爽约的,不要伤心了。”
“好。”他终于又展笑颜,晃花了元稚的眼睛。
随着马车远去,坐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的元泓,脑袋也耷拉了下来。他正准备走回去,却听见对面林子中传来百灵鸟的叫声,顿时大喜,跑进了林子。
“阿兄!”
对面的黑衣少年伸手拦住他,不让他抱到自己,反而给了他一个爆栗。
元泓捂着脑袋:“阿兄,我演得不好吗?”
“你是十岁,不是三岁,是小孩子的智商,不是脑子有毛病,懂了么?以后尽量自然点,不然皎皎要起疑心的。”裴稹一只手抖出鞘中的剑,指着他,“今天的训练完成了吗?”
“‘皎皎’是谁?”元泓回想了一下,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你将来要保护的人。”裴稹答道,他之所以会与元泓相识,也不过是因为他有前世记忆,知道元泓将来会是媲美夏虞独孤靖的战神,他虽然心智不全,却也不是傻子,天生神力,对危险有着敏锐的判断力,运气还好,在战场上,只要有一个他全身心依赖的军师为伴,就是所向披靡的。
两年前,他辗转探查,终于找到了元泓被关的地方,那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总是损坏义父家里的磨盘,经常被打,一口饭都吃不上,这时裴稹出现了,教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教他练功。两年的时间,真心相待,足够这个内心十岁的少年卸下心防,接受他的命令。
裴稹悄悄引导元泓的义父来到京都,见到元威,找到杨氏,导演了一出好戏,将元泓成功安排到了元家的庄子上。这本就是他该得的,因为他被母亲怀上的时候,元威还不认识杨氏,他所受过的苦难,说到底还是元威不肯负责,以及两国冲突,元威不敢负责。
更何况,元泓的所有故事都是真的,他受过的苦,也真实地反应在他的身上了,除了认识裴稹,会武艺之外,他对杨氏没有任何保留。
上一世,元泓来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边境一员大将,这时的元威,也因为站了世家的队,被文惠帝针对,出于某种原因,更是被萧睿极端厌弃。杨氏世家出身,元威手掌兵权,本就遭人妒忌,落井下石的人不在少数。
元泓跟着他的军师好友进京述职的时候,朝中众人都被他的长相惊呆了,与元威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不用验证,都知道他们之间有某种关系。
元威仍是不肯承认他,元泓嘴上不在乎,脆弱敏感的心里还是在意的,可元威被剥夺兵权,流放千里的时候,也是他出手帮了忙,给杨氏找了个轻省的活,甚至于,元稚……的尸体,都是他亲手埋葬的。
元泓前世今生,都未曾对不起元稚一家人,反而是元威,亏欠他甚多。裴稹后来与他的关系很好,一个在朝堂治国,一个在边疆卫国,信任无间,从不怀疑对方,将大端江山守得铁桶一般,叫夏虞和辽国无机可乘。
他不想让元泓重复前世的悲剧,也想让他知道有家人关怀惦念的感觉,元稚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我今天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个话很多,一个话很少,但她们都对我很好。”
“嗯,我知道了。”裴稹耐心地答着他,手下却毫不容情,与他对打,考察他最近的课业完成情况。
“上次救了我的夫人也来了,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心思很复杂,但她没有恶意,还让钱嬷嬷给我做好吃的,她是个好人。”
“小话唠说,下一次来,会给我带糖人和面人,阿兄,你都来了好几回了,为什么从没给我带过?”
“阿兄,你怎么不说话啊?阿兄,你下手太狠了,我打得好累啊……”
裴稹从未想过,前世那个沉默得有些过分的大将军,本性如此欢脱,每次都有问不完的问题,与他相处而不被他烦死,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不过想起面对元稚的王萱,他好像又突然理解了,元家兄妹的脾气和性格十分相像,王萱面对元稚的时候,恐怕心情也如此刻的他一般吧。
“下一次再来,可就不是这样的难度了,为了成为草原上最好的战士,让你阿妈骄傲,就一定要更加努力,懂吗?”
“我知道了!”元泓答得很大声,整个林子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桃花落尽,只剩下茂盛的枝叶,偶尔看得见隐藏在树叶之间的小小的桃。
王萱在家养病,不问世事,就这么过了四五天,外间都在传说王氏嫡女打赌输了,将要入宫做低等美人,如今躲在家中,恐怕要用“死遁”的伎俩脱身,这场病,正是他们王家的铺垫。
不用想都知道这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萧如意想要切断她的后路,逼她不得不入宫,可她却不知道,王萱悠哉游哉,根本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王莼“闲着无事”,溜达过来看她,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文惠帝认为近来谶纬之说盛行,不利于国纲稳固,命钦天监算出一个日子,预备亲自祭天,以消除灾祸。而这个日子,恰是七天后的先太后诞辰。
文惠帝少年家贫,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登基之后,他追封了自己的父母,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生辰祭礼,以显示他的孝道,至于劳民伤财,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连性格谨慎的王恪都数次在家里抱怨,文惠帝为先皇与先太后举办的祭祀仪式太过僭越礼制,铺张浪费,根本不能显示“孝道”。
这一次钦天监的马屁显然拍到了点,文惠帝圣心大悦,当即令户部不计成本,拨放款项,务必要把这次祭天仪式办得空前绝后,他甚至还想要登临泰山,顺便封个禅。好在泰山如今离着夏虞只有一郡之隔,为了性命着想,他是不可能离开京都,前往泰山的。
户部尚书还没走出宫门,就被摇头叹气的同僚们一个个拍着肩膀走过去,他心情正萧瑟,偏偏那个不长眼的钦天监台正还要在他面前晃悠,户部尚书比划了几下,差点没一脚踹上去。
国库空虚,他每天大把大把掉头发,正想着如何开源节流,文惠帝倒好,似是不知道今年开春以来,户部支了多少银两出去赈灾一般。不过,以他的独断专行,就算知道,也只会让户部自己想办法。
既然要在城郊天坛祭天,到时候京都内外肯定要戒严,说不得最近这段时间都要严格搜查出入城门的人,王莼同她说这事,就是提醒她,近日不要出城,免得万一耽搁了时间,还得在城外过夜。
王萱倒是无所谓,只是前几日刚认识了元泓,觉着他有趣,不免有些遗憾,王莼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一丝失落,眼皮一跳,问道:“陛下不知怎的,十分赏识裴稹,特许他跟着阿耶办事,此次祭天,阿耶与他都忙乱得很。”
肯定没时间来骚扰你了。
“嗯。”王萱没什么反应,反正她身负流言与谶纬之说,也不想出门去做旁人的谈资,她请了宫学的长假,本就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裴稹。
王莼不信她如此淡然,进一步试探:“你没什么想说的?”
“说来——”王萱瞧了瞧桌上白绢制成的美人宫灯,一只飞蛾扑到了美人脸上,显得格外骇人,她用团扇将飞蛾赶走,拈起小剪随意地挑了挑灯芯,两人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相较礼部,我觉得裴稹可能更适合去户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可能不会很长,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