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激战,裴稹等人佯装受擒,被夏虞人围在一起,为首一个带令信的小将愁眉苦脸,看着损失大半的甲队,他们的头领暴虐易怒,若是知道甲队的精锐被一个商队打成这副模样,定然要治他一个死罪。
裴稹转头看了一眼赵元,后者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突然开始惊慌尖叫,冲到小将面前跪下,颤抖着求饶:“军爷饶命,我们商队只不过是领了妥木特大人的盐引,运盐到南成部落售卖的,我们只有几袋盐,全都给你们,求求军爷饶我们一命吧!我家公子若不能安全回家,东家肯定会派人杀了我爷娘子女的!”
小将本就发愁,见他大声嚷嚷,更是不耐烦,用力踹了赵元一脚,道:“你叫我饶命?我还不想死呢!小小商队,竟有这样的本事,灭我半个小队!我这就杀了你们,为死去的兄弟到黄泉去开路!”
他身后的一个兵士凑上来说道:“原以为是普通商队,抢了便抢了,没想到是有盐引的商队,看来有点来头,恐怕沙耶思将军也担待不起……头,这群人该怎么处置?”
“你们东家是哪个?”
“是西江府的李家,这个就是我们东家的独生子李信——”赵元指向躲在人群中,依旧相貌出众、气质不凡的王莼,“军爷,我们有户籍文书和盐引作证,绝不是什么另有企图的坏人!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公子吧!”
“闭嘴!”
有人举着火把,小将看完几张文书,发现事情越来越严重,完全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这西江府李家,可是个惹不得的铁老虎,尤其他们家主,年轻时可是能够单手扛鼎的人物。整个西江府和南成部落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公子,生得相貌出众,才学谋略也高他人一筹,只是天妒英才,生了怪病,一直被他父母养在府中,从不出门见人。
那些夏虞兵士见了王莼的样貌,又看他神情怏怏的,手无缚鸡之力,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李信没错了。
有人献计:“百夫长,他们身手不错,咱们甲队死了不少人,不如——”
小将思考片刻,觉得他说得有理,命手下将裴稹等人两两绑在一根绳子两侧,砍了碗口粗的树,放在当中,以此防止他们逃跑或者暴起伤人。
裴稹与王莼对视一眼,第一步已经成了。这李信的身份,是裴稹借来的,自然能够以假乱真,外人看来毫无破绽。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南成部落驻扎在一线峡附近的军屯,坐镇此处的是妥木特手下大将沙耶思,此人好色贪财,狂妄自大,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因为一身巨力又追随妥木特已久,才能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他鱼肉乡里不说,还时常打劫过路商队,所辖军屯附近,更是荒无人烟,飞鸟不过,所有的商队都避之不及。
裴稹等人被困在沙坑中,军中没有牢房,为了防止俘虏逃跑,他们往往会挖一个半人深的沙坑,四周围上荆棘和拒马,临时充作牢房。
折腾了大半夜,细雨仍飘飘洒洒,落在人的衣物上,如同毫毛麦芒。
终于,一个身长八尺、人高马大的夏虞将军走了出来,他面色萎靡,眼底乌青,唇色青绀,一看便是沉溺声色,外强中干。
“哪个是李信?”
王莼双手被反绑于身后,但身姿挺拔,鹤立鸡群,明眼人一看,便能觉出他的与众不同。
“我就是。”
“坊间传说你病得快死了,这么一看,气色不错,还有些日子啊!”
“承蒙沙耶思将军看得起李家,知道我这个小辈身体欠佳,李信在此,代家父向将军问安。沙耶思将军镇守一线峡,令端朝人不敢有丝毫进犯,实乃我们夏虞人之福。家父多年以前有幸认识了将军的一位故人,这位故人当时重病,命不久矣,临终前托家父带信,有一句话,想问问将军。”
“看来你有备而来?”沙耶思身旁的军师立刻站了出来,阻止沙耶思再行审讯,“将军,这些人来历不明,一见到你,就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的话绝不可信!”
“哈哈哈,怕什么,一群绵羊而已!我沙耶思纵横沙场十数年,就没怕过!更何况,只是一句话,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小子,你且讲来听听。”
“二十三年前,在西江府桃花坳,有一座小村庄,村头有户人家,世代打猎为生,家中男人个个天生神力,勇武过人,故此,即使是外族外姓,也受到了桃花坳村人的接纳。一年前,这家的二儿子娶了亲,新娘子是村中里正的独女,生得貌美如花,两人神仙眷侣,好不令人歆羡——”
沙耶思皱了皱眉,拳头微微握紧,额头有汗不断流下来,大声喝止了王莼:“长话短说。”
王莼笑了笑,他天生一副孤高清傲的样貌,即使此刻身处土坑之中,亦安之若素,如身处庙堂高台之上,与世人口中传说的“李信”别无二致。
“这位村女为猎户家的二儿子生下了一只剥了皮的狸猫,被村人认为她与山鬼通.奸,抛入山中蛇窟,死了。”
“荒谬!”
“胡说八道!”
“好惨啊……”
“是真的吗?”
质疑声此起彼伏,唏嘘声接连不断。
只有一人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捂住胸口喘不上气。许多人眼中最不该害怕这个故事,将王莼的话当真的八尺壮汉——沙耶思。
那些人觉得他不该害怕,不会害怕,那是因为,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经历过,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副可怖场面!活生生的、血淋淋的、还冒着热气的——
更何况,生下那怪物的,是他挚爱的妻子,那小怪物,本该是他的长子。
“二郎!杀了他!”
“二郎,杀了她!”
“二郎,救救孩子!救救我!”
所有人都在逼他,所有人都无视了他的感受,他害怕!他害怕呀!
沙耶思青筋暴起,高声怒喝:“杀了他们!我分明看见青娘死了!我亲手掐死她的!她断了气我才走的!”
人群一片哄动不安,夏虞的兵士们从故事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抄起手边的武器,围到土坑旁边,打算用长戟叉死这群阶下囚,却忽然听见,沙坑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声。
“原来,是你动的手。”
沙耶思面色一凝,脸上再无血色,身子僵直,向后倒去,在他身后的军师与百夫长、千夫长立刻围上来,将他接住,放平在地上,所有人都紧紧围成了一团,害怕沙耶思出意外,然而这紧张竟成了最后一道催命符,阻隔了他能呼吸到的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
“将军!将军!”
“沙耶思这般高大健壮,戎马半生,竟然会有心疾,若不是亲眼见到,我还真不信。”王莼将双手背在脑后,也向后倒去,恰好倒在了赵元膝上,后者悄悄挪脚,试图避开,却被他压得更实。
“心疾既有天生也有后长,这有什么稀奇的。”裴稹淡定自若,避开了土坑侧边掉下来的一块泥土。
王莼却盯着那块泥土,许久才说:“夫妻之间,竟然会有这样惨绝人寰的戕害,真是世所罕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有什么罕见的,不过是多数人经历不了这样的困境,于平庸生活中,浑浑噩噩度日。”
“若有一日,你与皎皎之间,也有了这样的分歧,你当如何?”
“有我在,不会有。”裴稹口气淡然。
“若真有呢?!”王莼逼问,目光灼灼,如雷似电。
“我死,她活。”裴稹不假思索,仿佛在回答“吃了没”这样的寒暄之语。
王莼默然,裴稹说这话的口气,与他平日里定下国家大事、策略计谋的时候并无半分不同,甚至连尾音都没有,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如果是这样,他或许知道了,裴稹到底是哪里吸引了皎皎。若他真能践实今日所言,那么将皎皎交托于他手,也未尝不可。
混乱过后,沙耶思终是暴毙身亡,他那“忠心耿耿”的军师,立刻冲到中军帐中,取来了军符帅印,把一线峡军屯的将士聚集起来,宣布临时接管军中一切大事,如有违令,立斩不赦。搜刮沙耶思个人财产倒也不着急,他首先要做的,是将“李信”等人处死,以慰沙耶思将军在天之灵。
“来人,将这群贼人坑杀当地,不留一个活口!”军师雄赳赳气昂昂,一声令下,仍处于愤怒中的将士们立刻围了上来。
这时,那冷静平淡的腔调又冒了出来,所有人心中都打了个哆嗦,这人有完没完,一句话“说死”了将军,现在又要说什么?!
“真是可惜,你们竟然没有一丝求知的欲望,如此大的军功摆在面前,竟然生生错过。”
“李信,你休想挑拨离间!妖言惑众!”
“我有吗?实话实说而已。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沙耶思隐瞒多年的秘密,又为何来到这里,坐在沙坑里同一群蠢货聊天?”
那军师一朝遂志,心中正洋洋得意,但对暴虐无道的沙耶思,他心中多少还残存了几分畏惧,于是强撑着喝斥王莼:“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带我去见妥木特,保管你平步青云,正式接替沙耶思,成为此地的头领,若不然,以你军士出身,战功平平,又没有人脉,妥木特凭什么等你为掌管一方军屯的大将,更何况,沙耶思的死,总要有个交待,不是吗?”
那军师纠结再三,日中之时,终于决定,亲自押解王莼等人,前去拜见妥木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点恐怖?嗷,越写越觉得我应该标注男主视角,本来是另辟蹊径的重生角度,结果变成四不像了,下一部一定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