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少女心思(1 / 1)

郑氏与王朗多年未见,好在长期通信,也算得上熟稔,谈及族中事务与子弟,和乐融融,王恪坐在一旁,偶尔陪着聊一两句,至于几个小的,则早就携手游园去了。

王萱与元稚一年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京中局势变化万千,恐怕元稚的日子也过得不轻松,她那样的性子,没有王萱在身边照料,肯定吃了不少哑巴亏。

“听说伯母把你兄长接回家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阿兄你也是见过的,他心智不全,小孩儿一样,许是受过太多苦,对身边的人极依赖。先前我们去庄上探望他,我还疑心他脾气不好,动辄打骂,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他在习武,控制不了力道,看起来就可怖了些,其实他为人很天真可爱的。”

王萱叹了口气,道理她都明白,也相信元泓是赤子心肠,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将心比心,以心换心”。

“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怕你因他受到冷落。”

元稚听她这么说,立刻红了眼眶,靠着王萱的手臂,轻轻蹭了两下,说:“阿兄对我很好,前两天出门游玩,有人对我出言不逊,他还替我出头,从小到大,我都羡慕你有莼兄和崇兄无条件地维护和宠爱,阿兄虽然不像莼兄那般聪明,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牢牢把我护在身后,就像阿耶一样。皎皎,我虽然不够聪明,看不懂人心,但我却有一样本领,旁人对我的善意和恶意,我分得可清楚了!”

“那就好。对了,萧如意回京之后,经常欺负你吗?”

“那倒没有,先前她自顾不暇,没空来找我的茬,而且她不愿去宫学上课,即使偶尔来了,想找我的麻烦,看在无度公子的面上,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谢先生常在宫学吗?”先前谢玧只在授课的日子进宫,不常在宫中住宿,萧如意若是挑了他不在的日子去,谢玧想维护元稚,也是鞭长莫及,照元稚这么说,谢玧应该是常在宫中了。

“你忘了?无度公子同莼兄一样,如今是东宫陪读,因无度公子才学过人,便兼任了东宫侍讲,为太子授课,只是太子不在,他在东宫无事,所以常在宫学讲课。”

“离京许久,我一时竟忘了。”

“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十天前,宫里的淑妃娘娘查出有孕,德妃娘娘趁机复宠,听说陛下已经原谅了德妃娘娘和萧如意,打算交还一些崔氏产业,让他们休养生息。”元稚附在王萱耳边悄声细语,这是宫闱秘事,按理说宫外的人不该知道得这么快,但门阀勋贵人家在宫中安插眼线,乃是常事,元稚知道不足为奇。

“怪不得萧如意今日当街拦住你,原来是德妃复宠,有了靠山,安阳公主原先就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只需稍加运作,想要恢复从前的威势,也不是难事。”王萱略一思索,又惊喜地说:“阿姊,伯母愿意叫你知道这些事了?”

元稚点点头,往日杨氏养得她娇惯,她不喜欢掺和这些交际往来的事,杨氏就任由她去了。但这两年她大了,不能永远做一个无知无畏的小姑娘,多让她知道一些前朝后宫的大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她初时还有些洋洋自得,但过了一会儿,却又绞着衣角委屈道:“皎皎,你不在,我都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话,她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我,就拿些晦涩典籍取笑我,我知道自己是不学无术了些,但我擅长的东西,她们还不会呢!凭什么这样笑我?难道我真的就这样不好?”

王萱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那是她们不对,你何必生自己的气?在我眼中,阿姊英气潇洒,善良仗义,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姑娘。那些人,学了一些礼义道德,便断章取义,曲解成自己的意思,拿来约束旁人,却不知自己已经落了下乘。”

“真的吗?”元稚抬起头望着她,眼睛里闪着亮光,欣喜不已。

“那是当然,我说的话,何曾有假?”

“那皎皎,你觉得我嫁给邱净之,如何?”

王萱一时被惊住,手中杯盏落在了地上,微启朱唇,问:“你说谁?”

“邱净之邱兄啊!”

王萱当然记得邱净之是谁,但这个转折也太大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两人不过只是互通书信的朋友,怎么短短一年多,就要谈婚论嫁了呢?更何况,元稚曾对萧睿有意,怎么就突然转了目标呢?

“你说那个去了通州的邱净之?”

“对呀对呀!你知道吗,邱兄在通州任上,修了一座大石桥,这桥东西跨长十五丈,形如弯月,有四个大圆拱,可漂亮了,还被誉为‘天下第一桥’呢!这还不算什么,明年他就要在京畿清江上再造一座大石桥,你也知道呀,清江那么宽,往日过江,大家都要绕好远的路,这座桥若建成了,可以省上两个时辰的路呢!”

王萱这才想起,在琅琊的时候她好像听说过这座“通州桥”的消息,只是当时没注意监造者名姓,原来是邱净之建造的。时下石桥最长不过十丈许,十五丈的石桥确实罕见,圆拱石桥所需技艺更是精深,看来邱净之在这方面的确很有才干。

“邱兄不是通州水工监丞吗?”

“不不,他现在已经是太子詹事,调来京都都有半年了。你不在的时候,我闲得无聊,常去找他玩,邱兄还带我去看过怎么造桥,怎么筑坝,怎么安放水车,其中奥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王萱无言,看元稚的样子,确实和邱净之来往甚密,往日她哪里记得身边人都是什么官职,就连她阿耶的爵位,她都不见得记清楚了。水工监丞是第八品,太子詹事是第六品,进步倒是不大,但关键在于他入京为官,还成了裴稹的人。如今裴稹这个新太子炙手可热,多少人想要攀附还来不及。

“邱兄可请了大媒来下定?”

“呃……这事我还没跟邱兄提过……”

“你俩可有互许心意,私定终身?”

“这个——”元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端起一盏茶挡在面前,掩饰尴尬,“邱兄还不知道我心悦他,只把我当做义妹。”

她这么一说,王萱便什么都明白了,她还说呢,若是元稚早与邱净之有了私情,怎么忍得住不写信告诉她?看来她只是心血来潮,随便一问,不过,看她这羞怯的模样,这一次,当是动了真情了。

“邱净之这人,有才学,样貌也不差,虽然鲁直了些,倒也不失为性情中人。他能与你脾性相投,我相信他的品行不会差,既然在京中,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日久方能见人心,也好让你想清楚自己的心意,才能证明你不是一时兴起,亦非冲动行事。托付终生于一人,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阿姊,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觉得他很好,不同于兄长和朋友的好,那种感觉很玄妙,说也说不清,讲也讲不明,皎皎,我想我是病了。”

“是啊,相思‘病’。”王萱的纤纤玉指一点,正中元稚眉心,满脸无可奈何的宠溺。

元稚很认真地点着头,忽然又道:“皎皎,从前我喜欢过萧睿,是因为那一年我来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同我讲话,都笑我是边城来的小蛮子,只有萧睿,他骑着马从我面前飞驰而过,笑着抛了一枝围场外摘来的桃花给我,对我说‘你的马术不错,有空切磋一下啊!’从那天起,我便喜欢上了他……”

“后来,我有了你的陪伴,你、我、崇兄、萧睿,我们四个常常一起出游,一起读书,一起去围场放风筝,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我眼见着萧睿爱慕你,追求你,心里虽然有些奇怪,却没有她们说的‘嫉妒’,我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你与萧睿不配,但这‘不配’,却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我觉得你们性格不合,他不懂你的心思,也无法让你开怀……皎皎,我现在才对你说实话,你会不会……讨厌……我?”

元稚说得小心翼翼,王萱的眼眶却悄悄湿润了,四人之中,一向以王萱的心思最细密,她知道许崇与萧睿对她的爱护,也知道元稚对萧睿的心思,他们的感情就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没有人能够完全斩断与他人的羁绊,她也不例外。

但元稚做到了,她把喜欢萧睿和萧睿喜欢王萱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楚。

“皎皎从来不会讨厌阿稚。”

“阿稚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年少的时光仿佛在对方脸上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那些岁月尘灰掩藏起来的情感浮现出来,年少的相逢,握紧的双手,酡红的面颊,氤氲的酒气,都是她们最美好的记忆,谁也不能插入,谁也不能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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