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年少,又因向来体弱,不曾定下亲事。因此眼下虽登基还不足一月,已经有不少大臣盯紧了后宫里的位置。就算捞不到后位,贵妃、昭仪之类,总能挣一挣吧?
但这段时间,新帝忙着处置之前一年多朝政乱象遗留下来的问题,铲除贺、李两家势力,听说经常熬到很晚,根本分不出心思在女色上头。
有不少折子上书请皇帝选秀立后的,也都似石沉大海一般,被压了下去,没了回音。
曹长轲、韩纪、黄俊拔三人知晓皇帝曾立下的遗诏内容,心中长叹一声,暗想,陛下可能根本就没打算有自己的孩子。
但担心的大臣越来越多,思来想去,三人只得又商量一番,入宫求见,问问皇帝在这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承淡淡道:“靖昌皇帝仓促驾崩,乱臣谋逆,稚儿登基,以至于外戚专权,朝政混乱。朕命不久矣,若再留一年幼小儿继任新君,恐怕会重蹈覆辙。”
几人对视一眼,曹长轲拱手道:“但皇嗣之事,关乎国本,长此下去,只恐动摇人心。”
元承嗤笑一声:“那些人究竟是担心国本,还是想效仿李家,等着朕死呢?”
这话说的就严重了,三人连忙垂首,直呼惶恐。
韩纪道:“若陛下不喜朝臣之女,也可从百姓之中挑选好女,充实后宫。”
元承道:“平民之家,见识浅薄,大字不识一个,怎堪后位?到时候弱女幼子,留给你们当傀儡吗?”
黄俊拔冷汗涔涔,试探着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元承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三人,淡声道:“李氏有德有能,理政数月,未有错处,只憾被家族拖累。若有女如李氏之才,又无亲族,尚可为后。”
离开甘露殿,三人心里琢磨着皇帝的话,越想越觉得难办。
韩纪叹了一声:“陛下是想要找个能辅佐幼主的贤后啊!可这,哪里找得来?”
寻常女子大多藏于闺阁,就算有书读得多的,也不会像李氏那般有参与朝政的机会,这所谓的“李氏之才”,哪里找得到?
就算找得到,还得人家没有亲族,那是要立后的同时,诛杀人家满门的意思吗?!
这谁家会愿意!
黄俊拔“哎”了一声,“怪不得陛下宁愿把皇位传给楚王,让咱们接嘉懿皇后回宫,都不愿重新立后。”
韩纪点了点头:“说起来李家都倒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算嘉懿皇后重新摄政,也不会出现之前的局面了。”
黄俊拔道:“陛下对嘉懿皇后还真是敬重信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嘉懿皇后送去别宫?”
韩纪看看左右,小声道:“为了避嫌吧,谁没听说过那点事……”
黄俊拔便叹道:“可惜了,如此贤后,只能屈居别宫了。”
曹长轲在一边听着二人说话,摸了摸胡子,眸中划过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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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悦姝在别宫等了几天也没等到京兆尹结案,廖淮与李正安几人仍然被关在狱中。
她有心找元承问问,但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了,一直没来找她。
长顺倒是来给她送过一些小玩意,跟她解释说陛下这几天忙于政事,等有空了就会来找她。
等得烦躁的时候,李悦姝收到了新阳长公主托人送来的请帖。
查豆道:“送帖子的人说是长公主为了庆祝自己和离才办的宴,请了许多命妇。”
李悦姝:“……”
李悦姝实在是不理解新阳长公主请自己做什么,就算是为了宣告她自己彻底与李家划清界限,“庆祝”和离,那请她这个李家人做什么?不尴尬吗?
李悦姝道:“就说我身体不适,推了吧。”
查豆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又回来说:“长公主说请您务必出席,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要与您说。”
李悦姝便想起来之前元繁在未央宫指责自己的模样。
她默了默,无语道:“推了就是推了。她要是真有事,就自己来别宫见我了。”
查豆见她不满,连忙应喏,把那个送帖子的小厮赶走了。
三天后,新阳长公主府上宴毕,元繁回到房中理了理鬓发,重新梳妆,而后叫了马车赶往永兴别宫。
李悦姝没想到她还真来了,便指了人把她引到前厅落座,一刻钟后,才姗姗来迟。
元繁依旧挺着个大肚子,瞧见李悦姝进来,方起身,一手扶着腰,虚虚拜了一下。
“嫂嫂万安。”
她口中唱礼的时候,面上还是带着笑的,眸中波光流转,眼尾上挑,是常见的风光得意,又有些嚣张的模样。
李悦姝温和地笑了笑:“大着肚子就别拜了。新阳,有什么事一定要见我?”
元繁便直起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今儿个不是宴请了京城各家夫人嘛,”元繁含笑道,“她们都带着自家女儿来了,一个个花枝招展、俏生生的小姑娘,瞧着真让人欢喜。”
李悦姝坐在椅上,闻言看她一眼,不知道元繁想说什么。
元繁道:“原本还想着让嫂嫂也去,帮着为陛下参谋参谋,看看哪家女儿最好,能送入宫中,为后为妃。”
李悦姝眼皮跳了一下。
元繁摇头叹道:“可惜嫂嫂是大忙人,不肯赏新阳这个脸。新阳只好让画师描绘了各家女儿的面貌,拿过来给嫂嫂看看,好挑一挑。”
说着她示意身后跟着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捧上来一摞画。
李悦姝问:“陛下要选妃?”
元繁道:“可不是嘛,大臣们三天两头的上折子说这事儿,陛下也扛不住啊。”
李悦姝指尖轻颤,心想,怪不得他这几天不来了。
“我不过是一个寡居的前朝皇后,”李悦姝垂下眼睫,轻声道,“这种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元繁看她一眼,掩唇笑了笑。
“怎么没关系?”元繁道,“陛下从前最喜欢你,他的喜好,当然是你最清楚了。所以呀,这后妃的人选,也得嫂嫂来挑。”
李悦姝眉心微蹙,有些不耐。
元繁已经又站起身,从小厮手中接过那一摞画,展在李悦姝面前。
“你瞧瞧,这是千牛卫将军家的幺妹,是不是长得很机灵?还有这个,韩太师的孙女,也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哦,这个是通议大夫家的嫡长女,贤淑端庄,还有成安侯家的嫡次女、忠武将军家的……”
“元繁,”李悦姝忍了忍,抬目看她,面色不虞,“陛下并没有明令我协助选妃,所以,你不必把这些画像拿来给我看。”
她同样站起身,平视着元繁精致的面容,道:“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的,那你可以走了。”
元繁似是怔了一下,打量李悦姝半晌,突然抿唇笑了。
“你嫉妒了啊?”元繁弯了弯眉眼,“从前我皇弟那么喜欢你,还说要立你为后,你不愿意。现在他要选别人了,你又不开心了?”
李悦姝神色冷漠,淡淡道:“你想多了。只是这事儿本来就跟我没关系,我懒得插手。”
元繁嗤笑一声:“嫂嫂……哦不,或许以后要叫弟妹了。你嘴硬什么呢?你什么情绪,可都写在脸上呢。”
李悦姝移开目光,冷声道:“你很闲吗?”
元繁笑得更欢了。
她身后的小厮连忙劝她:“殿下当心,可别动了胎气。”
元繁摆摆手,身子稍稍前倾,笑了半天,终于笑够,方才直起腰道:“我骗你呢。”
李悦姝眉头皱得更深。
元繁道:“没有选妃的事,那是我瞎说的,就是为了试探一下你的反应,我皇弟可太喜欢你了,大臣们上书请求选秀立后的那么多,他愣是全给压下来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李悦姝指尖捏紧了袖口,目光落在元繁的面上。
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因为元繁刚刚这些话,产生了一丝诡异的愉悦感。
可这是不应该的啊。
她来到别宫,是想远离这一切的,她早就做好了他会娶后纳妃,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的准备。
那她刚刚难受什么,现在又高兴什么呢?
元繁继续道:“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他会面临多大的压力了。”
李悦姝垂眸道:“我懂。”
天子家事就是国事,后宫不可无主,帝王不可无子。
他若以大局为重,足够理智,早就该放弃她,选别人去了。
哪怕是从前,她当了三年皇后,仍未有孕的时候,他都应该广纳妃嫔,绵延子嗣了。
至于什么克妻克子、亲缘淡薄的命格……妃妾又不是妻,有什么关系?况且,不试试,哪里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克死?
可他没有,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虽然,他也没怎么见她,她大多数时候的日子,还是清净而寂寥的。
但他给她解释了,说那是因为她太拘谨,他才不好与她多待的。
他还承诺,说以后会多来看她,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李悦姝恍然回过神,那他这次……怎么又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来?
查豆突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过来,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李悦姝瞳孔微缩,吩咐道:“快请。”
元繁见状,轻轻地笑了笑:“既然嫂嫂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不住这里了。”
元繁扶着腰,后退两步,稍稍倾身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正与自宫中来的长顺迎面碰上。
长顺匆匆给元繁行了个礼,然后就跑进屋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殿下,求您赶紧入宫吧!”
李悦姝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长顺道:“下午济华法师为陛下做法,都快结束的时候,谁知道边境突然传来战事,法事被中断,陛下就昏倒了!”
李悦姝愣了愣:“法事?”
长顺道:“是。这法事不能中断,七日前因着您的事儿,就被陛下强行断过一次,没成想今日又断了,眼下还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醒,奴婢受汪公公的吩咐,求您入宫主持大局。”
李悦姝道:“好,入宫。”
于是长顺便跟着李悦姝去了宜轩阁,李悦姝让温绫带着人守在外面,不许人进去。
长顺才第一次踏入了这个,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密道。
他心说,总算知道为什么之前嘉懿皇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王府了。
长顺提着一盏灯走在前面,为她照明。
李悦姝一边走,一边问关于元承的事。
长顺叹了一声:“谁知道怎么回事,若说上次法事被打断,还是因为汪公公在殿外与人说话,可能不小心被陛下听到了。可今儿个乌戎那边战事传来的时候,兵部的人隔得老远,在未央宫门处就被拦住了,就算说了几句话,也是绝对不可能传到内殿,让陛下听去的。那陛下怎么就受了干扰呢?莫非是有顺风耳不成?怪事!怪事!”
李悦姝默然不语,心里却有些明白了。
按照元承所说,他之所以能活过来,是因为济华法师招魂所致。
那么他的魂魄,就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济华法师做法的过程中,是不是他的魂魄就处于游离状态呢?
李悦姝从前对这些事是不信的,也不存在什么敬畏之心。
但元承的事,让她深刻觉得,魂魄有灵,或许就是能感知到一些事呢?
他心中最挂念的,恐怕也就两件事了。
一个是她,一个是朝政天下。
所以……不管是哪一个出事,都扰乱了他的心智,致使法事中断,后果……难以想象。
李悦姝心头酸涩,加快了步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肥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