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寝殿之内,灯火通明。
汪善满面愁容地守在榻边,看着龙榻上昏睡不醒的皇帝陛下,心中焦灼。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地砖摩擦的声响,汪善心头一震,知道这是皇后来了,连忙转身看去。
然后就看见嘉懿皇后手提灯笼,一人拾阶而上,走出密道。
汪善连忙行礼,问道:“长顺呢?”
李悦姝道:“他第一次走,路不太熟,走得慢,我就先过来了。”
汪善应是,从李悦姝手里接过灯笼,引着她到榻边去。
李悦姝看向元承,他神色平静,如画的眉眼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瞧着只是昏睡过去,但她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汪善道:“陛下已经昏睡了快一个时辰了,济华法师守了许久,刚刚出去用膳了。”
李悦姝嗯了一声:“他怎么说?”
汪善道:“说是能醒,只是需些时间,得有人在旁边好好守着,以防出什么意外。”
李悦姝颔首道:“你去准备些饭食过来,我在这里守着。”
汪善垂首应道:“喏。”
李悦姝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她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长顺自密道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幅静谧安然的美好画面,他不敢打扰,只悄悄退出殿外。
大约一刻钟后,汪善领着人送来膳食,摆在一边的小几上。
汪善走到李悦姝身边,小声道:“几位大人还在东殿等着,想要求见陛下。”
李悦姝嗯了一声:“你把情况先给我说一说,一会儿我去见他们。”
汪善应是,便趁着李悦姝用膳的功夫,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
“说是乌戎族人南下劫掠,边境戍军倒也不少,足以抵抗。本算不得什么大事,等陛下法事完毕再理都是可以的,谁知道这时机就是不凑巧……济华法师说昏睡几个时辰,甚至是几日都是有可能的。眼下那些大臣还不知道陛下昏睡的事,奴婢是怕这事儿传出去,人心生变。”
李悦姝点了点头。
汪善又道:“殿下或许不知,陛下曾立过一道遗诏,防的就是如今这样突然倒下的情况。”
汪善把遗诏的内容简单说了,然后道:“因此奴婢才寻您进宫的。这道旨意,曹将军、韩大人、黄大人都知道,由您出面,几位大人都不会有异议。”
李悦姝微微一怔,道:“好,我知道了。”
她放下银箸,就着一边宫女捧上来的茶盏漱口,然后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便起身往东殿去。
东殿内等候元承的大臣有云麾将军曹长轲,兵部尚书刘瞻,中书舍人韩纪以及侍中黄俊拔。
瞧见入殿的人不是陛下,而是嘉懿皇后,几人都愣住了。
他们压下心中的疑惑,躬身拜礼。
李悦姝步至主位落座,含笑道:“几位大人免礼。陛下身体不适,恐怕需要休养几日,因此,有什么事,就报给我吧。”
曹、黄、韩三人想起遗诏之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刘瞻不明所以,想要质疑,却看见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汪善恭敬地跟在嘉懿皇后身边,暗想这应该是得到陛下许可的,又见另外三人均没有什么反应,他便住了口。
李悦姝眸光淡扫,轻声道:“是边境战事?刘大人,你先说。”
刘瞻定了定神,拱手禀道:“靖昌年间,我大梁曾与周边各族签订协议,打通商路,互通有无,此后这几年,边境太平,再无战事。可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陛下初初登基,那乌戎族人竟不顾协议,趁机劫掠我边境百姓,实在可恨!”
曹长轲道:“乌戎地处西北,蛮荒之地,大片黄沙。乌戎族物资贫乏,因此每至秋冬,便喜南下劫掠,以储备过冬之物。从前靖昌皇帝威名赫赫,击退蛮夷,又开了商路,边境才太平这几年。如今乌戎再次挑起事端,会不会与商路有些关系?”
黄俊拔道:“曹将军的意思是,那乌戎族人是因缺衣少粮,才不得已劫掠我边境百姓的?”
曹长轲道:“我曾在遥城驻守,深知乌戎族人习惯。乌戎族人虽以剽悍骁勇闻名在外,又多壮马,但他们人口稀少,哪怕全族皆兵,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马,实在是不足为惧。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若不是有别的企图,或是不得已,是不会想主动挑起战事的。”
李悦姝便想起来之前元承与她说过的,贺卓与乌戎有所勾结一事。
李悦姝问:“如今遥城,是哪位将军在驻守?”
曹长轲道:“是壮武将军冯和,此人曾经是臣的旧部。”
李悦姝又问:“遥城都尉、长史又如何?”
曹长轲迟疑道:“殿下是想……”
李悦姝道:“乌戎在这时候挑事,无非是看我大梁皇权交替,朝政未稳。乌戎王曾与贺卓勾结,但眼下贺贼已经伏诛,乌戎王恐怕贼心不死。一方面,要出兵迎战,震慑乌戎。另一方面,既然怀疑乌戎目的,便派一机敏之人前往边境,一探究竟。说不定就又查出来了些通敌叛国的。”
曹长轲拱手附和:“殿下所言极是。”
李悦姝道:“遥城的情况你最熟,那便由你物色好合适的人选,拟好再送过来。”
这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紧急棘手的事,李悦姝来见他们,也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提前透一个底,让他们知道皇帝的状况。免得到了明日早朝,元承还未醒来,到时候再行罢朝,会引起恐慌。
这几个重臣只要稳住了,别的大臣就不是问题。
回到寝殿,元承依然昏睡。李悦姝便让汪善把未处理完的奏折拿过来,在榻边摆了一张小几,跪坐在一边理事。
她有一个月未曾参与朝政了,看到这些奏折,有时难免有些断裂感,碰见不熟的官员,或是没听过的事,便随口问一下汪善。
汪善能答便答,不能答的,她也决议不了的,就先放在一边,打算等元承醒了再看。
恍惚间,李悦姝觉得似乎是回到了之前的那段时光,她伏案理事,他陪在一旁。
只是现在,他昏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李悦姝放下朱笔,问汪善:“济华法师呢?”
汪善道:“在西殿休息。”
李悦姝道:“请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济华法师步入殿内。
李悦姝看向他,有些神奇的感觉。她之前一直把济华法师当作神棍,见到他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觉得见了一个普普通通、装神弄鬼的和尚。听说过那些奇怪事后,她现在再看他,便觉得奇妙了。
李悦姝问:“陛下为何要做法事?”
济华法师道:“因陛下魂魄与躯壳不能完全融合,偶尔会出现灵魂出窍一事,出窍次数多了,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所以要做法弥补,促进融合。”
李悦姝想起来自己的猜测,又问:“那陛下做法事的时候,魂魄是游离的吗?”
济华法师摇了摇头:“贫僧不知。但陛下两次被打断做法,据此猜测,应该是游离的。”
李悦姝默了默,“被强行打断,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会昏迷?”
济华法师道:“轻则魂魄飘荡,无法回归肉身,便是你所看到的昏迷不醒。重则……魂魄受损,七零八碎,永世不得超生。只这两种情况都比较罕见,常见的是轻微受损,魂魄受损越多,飘荡时间就越长,昏睡的就越久。”
李悦姝心头一惊。
大殿内门窗紧闭,静默无风。但她就是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脖颈凉飕飕的。
她艰难开口:“所以……我现在只能期盼,陛下早点醒来,是吗?”
济华法师双手合十,默默行了一礼。
大殿内重归空寂,李悦姝茫然地望着只有他们二人的未央宫寝殿,心头悲恸袭来,她猛然抓住了元承搭在身侧的手。
“快些醒来吧,子羲。”
李悦姝看着元承沉静的面孔,勉强笑了一下。
“我不再拒绝你了,以后我都听你的安排。”
“我会帮你,我再也不让你难过了,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哪怕你最后还是负了我。”
李悦姝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酸涩,她竭力忍住了,只抓握着元承的手更紧了些。
“我已经替你见了那些大臣,替你批阅了奏折。”
“我再次趟进这场浑水中了,不会再退缩了。”
“你可不能这时候就撒手不管,我一个人吃不消的。”
“你要快些醒来,以后好好休养身体,那些累活,我都陪你一起干。”
“我是挺胆小的,最怕的就是死。”
“所以你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有你陪着我,我就不害怕了。”
李悦姝吸了吸鼻子,到底是没忍住,眼泪刷地一下就滚落下来,滴在了元承的手背上。
她弯下腰,轻轻地将嘴唇触碰上他的。
还能尝到自己眼泪的咸味。
“子羲……”李悦姝心如刀绞,闭上眼睛,呢喃道,“要快些醒来呀。”
一只大手突然箍住了她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