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队车马自林间迤迤而来,驶入了宽阔的村道上。
云浅渐闻到一片笑声,便停下了手中正打着的剑穗,掀起帘来,往外瞧去。只见不远处的石桥下,几个浣纱女正举起衣槌拍打着手中的衣物,水波漾漾的江面映着她们玲珑的身影。阡陌间,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或耕或作,倒有几分“桃花源”的味道。
自离开南阳,他们已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此处已是徐州境内,再过半月,就能到达洛川了。”榆娘道。
“只剩半月的时间了,榆姨可安心了。”青葙微微一笑。
这一路上,榆娘看起来比谁都要紧张,青葙猜榆娘是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才坐立不安的,毕竟眼下陵游并不在身边。
“哎!一日未到洛川,我这悬着的心就一日未能放下,就剩半个月了,只盼接下来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才好。”榆姨道。
*
这一日到了傍晚,下起了大雨,直到半夜才停。
到了第二日,出行时,路面便坑坑洼洼的了。
偏偏有一段路又是山路,弯曲盘旋,路径狭窄,一面还是山谷,马蹄打滑,车上不去,云浅便戴了面纱,在青空和青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路步行。
此时宫里来的侍卫走在最前头,紫竹庄的护卫走在后边。云浅几个走在中间,待下了一条陡坡,几声猿啼忽自对面山峰传来,声音十分凄厉,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路的一旁是山谷,另一旁却是山丘,丘上树木林立。一阵风吹过,残留在树叶上的雨水沙沙扑落。
那雨滑进颈中引来一片凉,云浅下意识地举起手来准备挡雨。
抬起头来,却见一戴着鬼面具,头上扎着黄巾的人握着刀悬在树间。
她吓得“啊”了一声,那鬼面人便握刀向下俯冲,直往她头上劈去。
“小心。”站在他身后,离她最近的护卫顾朝君最先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了手中的剑,正好打歪了那把向云浅劈来的刀。
青空拉着云浅往旁一躲,没过多久,几十个脸戴鬼面具的黄巾人从半山腰蜂拥而下。
这次去洛川,赫连城派了四个护卫随行,加上高公公从宫里带来的两个侍卫,负责保护安全的一共才六人。
高公公一见敌方人多势众,赶紧抱住了脑袋,躲在了马车后。表叔亦弃了马,赶紧逃命。
“保护主子。”耿朝君喝了一声,两方便厮杀了起来。
云浅被榆娘几个护在中间,眼见敌多我寡,敌强我弱,侍卫们虽全力抵抗,但又能支撑多久!而且那群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今日怕是难逃此劫了。
一名鬼面人挥刀砍下了一个护卫的脑袋,鲜血四溅中,那头颅刚好滚落在了云浅的脚下。
几位姑娘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青葙“啊”的一声,直接晕死过去,青空亦吓得整个人无法动弹。
榆娘见了头颅同样面如土灰,可她一心记挂着云浅的安全,见此时此刻除顾朝君外,其余侍卫死的死伤的伤,已是不能依靠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拉起云浅的手往后跑去。
可这种时候,跑也是没有用了。不一会,鬼面人便赶了上来。顾朝君身受重伤,到了此刻,仍撑着一口气,提剑挡在了云浅和榆娘面前。
云浅见他左肩受了伤,伤口正不住地往外淌着血。心想着这群人想杀的人既是她,若她死了,顾朝君和榆娘或许都能活下来,正想挺身赴死。一个身着品色衣衫的男子带着四名手下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二话不说,便和那群黄衣人拼杀了起来。
他们人数虽也不多,但个个身手了得,朝君见局势有了转机,便拉起云浅想带她先行离开。
这一举动恰落在了为首的鬼面人眼中,他做了个手势,三个鬼面人便跟着他一起追了上去,余下的则和后到的五人周旋。
朝君本想救云浅,反让她陷入了险境。他本就受了伤,如今又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云浅,以一敌四,如同螳臂当车,不过是垂死挣扎。
鬼面人步步紧逼,朝君节节败退,直至手中的兵器被打下了山谷,听到兵器掉落山谷的声音,朝君和云浅这才发现他们已被敌人逼到了山谷边。
一阵冷风从山谷由下窜上,直刺得二人脊椎发凉。朝君胸口又挨了一刀,脸色苍白如纸,云浅想救他,却是救不了了。
“谁派你们杀我的?”如今退无可退,或许是想到自己再怎么求饶也是个死,云浅此刻倒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她站在山谷边,扫视着鬼面人,目光极其寒厉。
从谷中吹来的风撩动着她脸上的面纱,一张蜜桃似的红唇在白纱的飘转中若隐若现。身后是茫茫青山,她绰约的身影,纤细的腰肢在光影的映射下变得如梦般飘忽,似下一刻便要没入在那苍茫的深绿中。
站在对面的鬼面人不禁有些看呆了,为首的那个略一迟疑,嘴巴一动,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闭紧了嘴巴,举起刀,指向了云浅。
云浅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冷嘲,“别痴心妄想了,我赫连云浅宁愿自尽,也绝不死在你们这些宵小的手里。”她凄然一笑,扯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然后在一阵“噤”声和四双惊艳的目光中,扭过了身。
强劲的山风扑面而来,在她耳畔呼呼作响。她看着底下的万丈深渊,想想自己不过才十六岁,如今竟要客死异乡,葬身在这茫茫山谷中,当真是应了红颜命薄。
也罢!或许这便是她的命吧!正在她闭上眼踮起脚尖就要往下跳时,一根从后甩来的绳子缚住了她的腰肢,制止了她往下跳的姿势,她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在她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时,已被适才那名身穿品衣的男子抱在了怀里。
“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岂不可惜了。”
在这生死之际,这人竟还有心情调笑。云浅望着他英气逼人的眉眼,惊魂尚未定,鬼面人的刀又冷不丁防地劈了过来,品衣男子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敏捷地避开了敌人的乱刀。
鬼面人见他身手虽好,但手中并无武器,料也成不了什么事,道:“赤手空拳,你若不管闲事,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云浅听到鬼面人这么说,也不想连累他人,正想劝他离开,不料又听到那人调侃的声音:“谁说我赤手空拳的,这手上不是还抱着一个美人儿吗?”
云浅不由得脸一热,抬起头来,只见一丝轻蔑的冷笑自那人嘴角掀起,他抱着他转了一身,一把薄如绢,韧如竹的金剑,便从腰间抽了出来。
鬼面人见状,一下子紧张起来。品衣男子收起了适才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反守为攻。
云浅只觉眼前一片缭乱,无数的血点在她面前翻飞。她虽不懂武功,但也能感觉得出,品衣男子出手十分狠厉,不一会,两个鬼面人便已躺在了血泊中。
见情势急剧反转,云浅正待舒一口气,岂料一个飞镖打来,正好断了系在她腰上的那根绳子,蓦然失去了绳子的拉引,云浅连退几步,而她的身后是那深不见底的幽谷。
品衣男子忙扔了剑去拉她,可云浅已一脚滑下了悬崖,哪还拉得住。
“啊……”的一声,两个人便一块坠了下去。
*
宁王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两月,终于安全抵达洛川。
而陵游是早在宁王抵达洛川的十日前,便将李忠秘密地带到了宁王府。
惟璟回府后,先去暗牢里看了李忠,确保他的身份后,正待面见陵游,论功行赏。
府中的仆人却道陵游三天前就已离开。
“走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回王爷,好像是跟一幅画有关。”
“什么画?”
仆人想了想,应道:“大概在四个月前,向御史向皇上进献了一幅画。小人虽没福分见到那画,但听许多人说那画画得甚妙,画中的美人好似真的一般,眼珠子都会转呢!”
“哦。”惟璟不知怎的,听起“美人”两个字就不由得想起了云浅。其实这一路他是边走边后悔,好几次都差点掉转方向好回南阳去找云浅。如果不是皇上催得急,李忠又落了网,他总觉得他在云浅身边再待上个一年半载,云浅最终肯定会改变心意,和他在一起的。
仆人继续道:“对了,小人还听说那画上的美人有几分像相国夫人。皇上得了画后,有一天就把画挂在勤政殿的墙上欣赏,恰好侍郎大人王友安去给皇上请安,认出了那画上美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南阳,结果一打听,南阳果真有这么个美人……”
惟璟听到这心里一咯噔,手中的茶都差点洒到地上,阿清瞪了那仆人一眼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小人不在宫里,说的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那你可曾听别人说南阳的那位美人叫什么?”惟璟强装镇定。
仆人皱了皱眉:“叫什么,小的也不清楚。但那美人在紫竹庄却是人尽皆知的。”
“紫竹庄……”
仆人见惟璟脸色不太好,放低了声音道:“就是紫竹庄,王爷想想若这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子,谁不想看看,所以圣上便派了人到南阳召那紫竹庄美人入宫觐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惟璟赶紧问道,心里只觉瘆得慌。
“三个多月前的。那日,百里公子也是听说了这事,才急匆匆走的。”
惟璟听到这,心里无味杂陈。他原以为南阳一别后,他再也见不到她的,谁曾想他前脚刚离开南阳,她后脚就要往洛川来了,他欢喜期待着能在洛川看到她,可她来洛川的原因偏偏是因为皇上,他的父亲的召见。
皇上非纵溺声色的人,宫中的嫔妃一向不多,近几年也未选秀,但以云浅的才色,哪个男人会不动心?更何况,云浅还有几分像相国夫人。
萧汐若可是让皇上痴迷了一生的女人,当年他母亲受宠也是因为长得像她?万一云浅入了宫,皇上要纳她为妃为嫔,那他又该如何?
“王爷!舟车劳顿的,小的先伺候你休息吧!”阿清见惟璟眉头紧锁,忙向仆人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让我静静。”惟璟沉着脸,有气无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