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珍楼是长平街上最热闹的酒楼,听闻万珍楼厨师的手艺出神入化,凡是吃过万珍楼酒菜的人,再吃别的酒菜就索然无味了。
菜肴如此富有盛名,里面的布置陈设也是极尽奢华。黄金柱,白玉台,琉璃灯,月光杯,无所不有。
这样的地方,一般人消费不起,有钱也不一定进得去,能进去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这在无形中又抬高了万珍楼的身价。
“参见宣王。”赫连俊走到里间,见宣王已列席等候,笑着做了一揖。
“子清不必客气,快坐吧。”
赫连俊便恭敬不如从命地坐到了惟琛对面。
“这家店的鲤鱼脍不错,子清尝尝。”惟琛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片蘸了少许佐料,放进赫连俊面前的瓷盘道。
赫连俊拿起玉著把鱼片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回味无穷,不禁叹道:“我吃过许多次鱼脍,这个是最好的。”
“哈!”宣王笑道:“子清喜欢就好,试试这道酱鸭吧!”
赫连俊连试了几道菜,每试一道,便夸一声好。
当试到一道干烧岩鲤时,赫连俊闭上眼啧啧称道:“这道菜肉质细嫩,味道香辣,甚合我的心意,不过要是小浅,可受不了,小浅一点辣的都吃不了。”
“原来如此。”惟琛笑了笑道:“子清虽与浅儿是亲兄妹,但看起来很不一样。”
“这……”赫连俊尴尬地一笑:“说句不敬的话,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宣王也跟宁王很不一样!”
“子清说的有道理。”惟琛点了点头,又是一笑:“子清,试试这酒吧!”
赫连俊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惟琛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赫连俊喝了以后,没一会就觉自己脑袋发晕,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他揉了揉脑门,看着惟琛笑道:“殿下……我说,这酒劲也太大了……我好像要醉了……”
惟琛含笑看着他,却不说话。
片刻后,赫连俊醉倒在了桌面上。惟琛拍了拍手,一个打扮得跟云浅一样,身形也差不多的女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她向惟琛行了一礼后,便走到赫连俊身边轻轻地推了推他。
赫连俊抬起头来,醉意朦胧中,以为云浅来了,道:“小浅,你来了。”
那女子把手搭在了赫连俊的额头上。
赫连俊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温度与绵软,只当云浅在关心他,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道:“小浅,你对哥真好。”
“哥哥是不是喜欢小浅?”那女子开口道,声音竟也有五分像云浅。
“嗯。”赫连俊痴痴地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道。
“你不喜欢小浅的话,就放开小浅。”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离开南阳后,我天天都惦记着你。”赫连俊拉住了她,急道。
“你是我的亲哥哥,怎么可以喜欢我?”“假云浅”继续试探道。
赫连俊更加激动:“我算你哪门子亲哥哥,我想娶你……爹娘都不肯……你是你师傅从外边抱来的……”赫连俊说到这,迷迷糊糊中似又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地改口道:“不……不……你不是从外边抱来的,你就是我亲妹妹,没错,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是爹和娘生的……”
惟琛听到这,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连拿着酒杯的手也紧紧收起。
他把绿绮安插在云浅身边,一方面要绿绮保护云浅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要绿绮留心云浅和云浅身边的事。
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那一天,王婉柔自陆府回来后,跟赫连俊提起萧汐若,二人在屋里吵起来时,绿绮就站在窗外偷听。
惟琛听了绿绮的禀报后,也觉赫连俊的言行十分令人怀疑。
如果他是云浅的亲哥哥,却寡廉鲜耻到这种地步,那他怎配做云浅的哥哥。他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云浅堤防他。
如果云浅不是赫连城的女儿,那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赫连俊无意识地说出了“原来小浅是陆相国的女儿”,是不是便意味着云浅极有可能是萧汐若生的,毕竟云浅长得确实像萧汐若,年龄也很符合。
可萧汐若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吗?
十六年前他虽还年幼,也依稀记得那一年是建国以后最混乱不幸的一年。宫里人人皆言陆夫人怀了个妖胎,此胎必会祸乱敬国。
他的父皇只得下旨赐死萧汐若的孩子。萧汐若的女儿死后,敬国的危机逐渐化解,世人更觉之前的一切是那妖胎带来的,年幼的他亦是这样觉得。
这萧汐若跟他父皇的关系不清不楚的,陆云非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年萧汐若被溺死的那个女儿,相传也是和他父皇□□所生……
天……他父皇好端端地却认了云浅做女儿,封了公主。难不成云浅真的是他父皇和萧汐若的私生女?那他……不就成了云浅的亲哥哥?
这番推论让惟琛心尖发凉,额上直冒冷汗。
他宁愿云浅是赫连城的女儿,赫连俊是个不顾伦理的无耻之徒,也不愿云浅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哐当”一声,赫连俊打落了放在桌沿旁的酒杯,一歪身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惟琛看着不省人事的赫连俊,神情十分复杂地命人把他带到楼下,交由那两个侍卫送回云浅的府邸。
云浅是不是萧汐若和皇上的私生女,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此时此刻他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他再怎么样?也没胆量去逼问他的父皇或者陆府里的相国夫人?
如果他最爱的女人,竟是他的亲妹妹,那还不如让雷直接把他劈死算了。
当年他的姐姐似婳公主就因爱上了同父异母的陆云非,一错再错,最后遁入空门,至今未嫁,孤病度日。
惟琛的心情从未像此时这般焦躁不安,他恨他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的,有时什么也不知道,也是件好事。
*
赫连俊回到公主府醒来后,便把他醉酒后的事情都给忘了。
云浅听侍卫说他是和惟琛在万珍楼吃酒才醉得不省人事的,微微有些不悦,当着嫂子婉柔的面数落道:“哥,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又乱性,你在家时不是答应过爹娘不胡喝胡饮的。”
他上一次喝醉,跑到她屋里调戏她,被赫连城打个半死,此后很长时间,他都小心控制着酒量,云浅没想到他今天又故态复萌了。
“唉!”赫连俊委屈地解释道:“哥真没有胡喝胡饮,我就喝了两杯,这么小的杯子,谁知道那酒劲那么大……也不知是什么酒来着。”
不是云浅非得怀疑惟琛,而是惟琛一贯城府深,听赫连俊说喝了两小杯就醉倒了,云浅不禁有些疑心惟琛是不是在酒里下了东西。
王婉柔推了下赫连俊道:“两小杯,谁信你?什么酒两小杯能放倒人,我看你是喝了两大海碗。”
“你别冤枉我,我真的只喝了两小杯。”赫连俊坚定地说。
云浅见他们夫妻俩又要斗嘴,叹了一气道:“这次就算了,嫂子以后好好管管哥哥,别让他再生出什么事来。”
“小浅,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哥哥。”
“哥,爹和娘就生了我们两个,如今我在洛川是回不去了,也难以在他们膝下尽孝。”云浅语重心长道:“时如逝水,我们一天天大了,爹和娘一天天老了,你长点心吧!以后哥可是要继承家业,接管紫竹庄的,难不成自己当了家,也像如今这般胡来任性吗?”
云浅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他一向逍遥散漫惯了,见爹娘身体也还硬朗着,从未想过将来又如何?如今比他小了七岁的妹妹都有这样的觉悟,想想这些年来,他几乎一事无成,不由得羞愧脸红了起来。
婉柔见云浅说到“爹和娘一天天老了”很是伤感,抱过了她的手臂道:“你哥就这性子,要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公主可千万别跟他计较,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嫂嫂是个明事理的,有嫂嫂在哥哥身边,我也踏实些。”
“不瞒公主,我与你哥哥到这也快一个月了,离家的时间长了,常惦记着南阳的二老,今早正寻思着要回去呢!”
“连遭了两次刺杀,父皇担忧我的安危,让我回宫去避避。洛川终究是是非之地,哥哥和嫂嫂早些回去也好。只是,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见到。”云浅说着,眼睛一红,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看见她流泪,婉柔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赫连俊本还想多留些时日,见这情景,去日在即,已经无法改变,也跟着掉下泪来。
几日后,云浅亲自送赫连俊和王婉柔出了城。
她要回宫去,带着言蹊不大方便,陵游又忙着练兵,权宜之下只好把言蹊留在公主府,交由榆娘照顾。
言蹊见不到陵游已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孩子,如今连云浅也要离他而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怎么也不肯让云浅抛下他。
他躺在地上打滚时,惟璟刚好来了。见云浅被言蹊磨得六神无主,惟璟故意道:“要不让蹊儿跟着我到宁王府去,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璟郎说得有道理。”云浅立即会意过来,点头道。
言蹊见云浅要把他送到宁王府,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抱住了云浅的大腿道:“娘亲,我错了,我会留在这乖乖等你回来的。”
他不闹了,云浅本该高兴,可听到他说出了这么懂事的话,她的心里却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她抱起了言蹊,亲了亲他的额头,替他抹了抹脸上的泪道:“娘亲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你陵游爹爹得空了也会过来,一定要好好吃饭,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蹊儿知道了,蹊儿会乖乖的,不让娘亲和爹爹操心。”言蹊说着紧紧地搂住了云浅的脖子,把头往她脸上蹭去。
惟璟看着他们两个“母子情深”的模样,不禁想到以后他若和云浅有了孩子,云浅应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的。
孩子……他的脑海里突然间又浮现出了那个被羊水包裹着的婴儿的形象。
那是在梦里亲自被他剥夺了出生权利的孩子。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依稀可见弯弯的浓密的睫毛,一张小嘴红通通的,唇角微微翘着,脸是圆嘟嘟的,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和刚出笼的豆腐一样细腻柔软白嫩。
惟璟下意识地看向了闭着眼靠在云浅肩上撒娇的言蹊,心蓦然怦怦直跳起来。
言蹊跟那个孩子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