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在听见百里燕时出事的那一刻,她好像整个人都没了意识,所有的思绪都黏在一团,像浆糊一样,任凭情绪翻江倒海,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等她们一行人赶到帐子时,看着从里面端出来的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君暖双脚顿时一软,若非没有君涵在旁扶着,只怕真的要毫无形象的摔在全是粗粝沙子与石子的地面上。
君涵担忧的将人半揽在怀中:“暖暖,要不先去休息会儿?”
君暖将君涵当成柱子一样靠着,几乎将全身力气都依托在君涵的身上。
她摇头,拒绝了君涵的提议。
原书中的确有写,君炎会在外出狩猎时被人埋伏,可明明救驾的是陶知鸢和宁西涟才对,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百里燕时?
可往深处一想,整本书的剧情都被她们给改的七零八落。
女主如今还被押在牢中看管,哪里会有她的事。
至于宁西涟……君暖攀附在君涵的身上,满场的找着宁西涟的踪迹,可惜她看了半响,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君暖心下惴惴不安的时候,君宜却突然出现。
他眉头拢着,上面覆着一层忧虑与焦灼站在君暖的面前,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君暖,半响才出声:“百里不会有事的我看过他的伤口了,虽然有些重,却不足以致命。”
这话是安慰,也无意是给君暖吃了一颗定心丸。
紧绷着的脸色有了片刻的舒缓,不过却依旧担心得要命。
“谢谢二哥。”君暖出声,眼眉却是往下耷拉着,止不住的黯淡。
君宜极不愿意见着她这般模样的,他烦躁的抓了抓垂下的墨发,瞅着倚在君涵身上的君暖半响后,才又道:“暖暖,那群护卫我已经帮你审问过了。”
他想借这个话题,将君暖的注意力给引过来。
显然他这个想法是奏效的。
在君宜出口的一瞬间,君暖原先下垂的目光顿时就直愣愣的落在了君宜的身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停留在那。
君宜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君涵的身上给扒拉下来。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换个地方。”说着,也不等君暖同意,直接就将人拽走。
靠近帐子的有一片小树林。
林中绿荫盎然交错,树冠繁茂立于头顶之上。
君暖本以为这个林中,只会有她与君宜两人,谁曾想一进来,她竟然意外的见着了,她刚才遍寻不见的宁西涟。
那人倚在粗壮的树干上,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黑色鱼纹常服,窄袖,显得干净爽落,与平日的贵公子形象不太相符。
在听见枯叶被人踩碎的声音时,他转头,寻声看来。
眉眼冰绡,一如初见。
君暖顿时就停住了脚步,她转头去看身侧的君宜,不太明白这人单独将她给过来,若是让百里燕时知晓,指不定要气得从病床上跳起来,然后将她给拽回去。
君宜坦然的接受君暖的打量,脚下生风的朝着宁西涟过去。
君暖将疑惑压下,随着君宜一同过去,站在了宁西涟的面前。
“太子狩猎我虽没跟着去,不过子臣却去了,那儿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问他。”君宜说的更加坦荡,
君暖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她这算不算是被君宜给诓过来了。
若他早些说清楚,他找了宁西涟,恐怕她不会这般轻易就跟着君宜走的。
可既然来了,君暖也不想无功而返。
她跟在君宜的身后站到宁西涟的面前,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面前的人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也同太子殿下在一块,为什么到头来却是百里为了保护太子受伤。”
君暖听着他略带着质问的话语,只觉着好笑。
她想问的,和他说的根本就是两回事。
旁人如何她不想关心,也不愿分出这份心力去知道。
她只想明白,为什么在她调来数十名护卫的情况下,百里燕时还能重伤而归,仅此而已。
“我想,宁将军对永安有些误会。”君暖开口,言辞冷淡。
宁西涟逐渐愤怒的情绪慢慢的复归于平静,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迁怒他人不对。
面对着君暖的话,他神色略显僵硬。
只是始终没有改口半句。
“我想,我想知道的事,宁将军大概不会清楚,永安叨扰了,告辞。”君暖就连最后的面子也懒得同他做,说完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宁西涟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的抬起,想要挽留住君暖,却没想着竟然被他一直都没有防范的君宜给挡住。
“想干嘛?”君宜警惕的看着他。
宁西涟:“我……”
“宁子臣。”君宜冷笑着正了脸色,“我虽然不喜欢百里行止,但我也不喜欢你,你们两个谁做我的妹夫,我都觉得烦。所以凡事,适可而止。”
冷冰冰的将这句话扔下后,君宜立马就拔腿朝君暖追去。
林间空荡,就连风声都觉得恐怖。
宁西涟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想了半日也不明白,明明他如今握有一手好牌,如何会将这副牌给打像一滩稀泥?
他懊恼的转身,盯着面前的树干。
半响后,他伸脚朝着树干狠狠地一踹。
君宜几步就追上了君暖,他有些怕君暖因宁西涟的事迁怒于他,所以当他伸手想要握住君暖手臂时,动作都带上了迟疑。
不过,他仅仅也只是迟疑一会儿,就十分坚定的握上去。
因着君宜的动作,君暖的身子一缓,脸色也比之刚才柔和许多:“二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我想问的事,宁西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君宜抬手揉了揉她有些乱的发髻:“我知道,你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找父亲要了护卫,百里行止还是受了伤对吧?”
“嗯,皇伯父带去的侍卫不少,燕时带去的护卫也不算少,这么多人在,为什么……”君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时,立马就住了嘴,眉眼沉沉的耷拉着,目光漫无目的的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乱瞟着,没个定点。
虽然知晓百里燕时没性命之忧,可她心里还是乱成一团浆糊。
君宜从善如流的接上去:“我知晓你想说什么,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你去审问的,你呢,就放宽心,等着百里行止醒过来,好不好?”
除了在一旁等着他醒,君暖也没其他的法子。
她低低的应了声,才又问道:“皇伯父没事吧。”
君宜摇头:“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这次也多亏有了百里,若不是有他,那一支箭簇,指不定此刻就扎在太子的心口上。”
两兄妹说话间,又重新回到了帐子前。
此时帐子外围了不少的人。
其中也不乏来看热闹的。
比如浔阳两姐妹。
君暖此时是真的疲于应付。
“二哥,这儿人太多了,你帮我去清一下。”
君宜还没开口,一只纤细的手掌都搭在她的肩上:“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二哥来,我去便行。”
君涵的声音入耳,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
君暖心头的焦躁便被这声音给抚平大半。
“麻烦姐姐了。”
君涵搭在她的肩膀上的那只手,安抚似的拍了下:“和自家姐姐客气什么。”
约莫又在开阔的空地上等了一两个时辰,里面的太医才鱼贯而出。
君暖的四肢早被这山间的风给吹得僵硬。
冷冰冰的,握在手里就像是握了一块细腻的玉石般。
君暖详细的问了太医情况后,这才进了帐子。
留在帐子中伺候的人也没剩几个。
浓烈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君暖却恍若未觉。
进去后,她一溜烟的就小跑到床跟前,低头一瞧,一张苍白没有半分血色的脸映入眼中,乌发散乱在身后,有丝丝缕缕贴在脸颊间,兼之他眉眼灵秀平和,竟有种病弱的美感。
可一旦见着百里燕时是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上,君暖的心就一点一点的开始抽疼起来。
他们相识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这样孱弱的人。
仿佛下一刻便会驾鹤西归。
她从角落中搬来一张矮凳,然后放在床跟前,毫不犹豫的坐上去,竟是打算在这儿守着。
君涵眉头敛着,挥手让内侍下去后,几步走到君暖的身后:“暖暖,你身子弱,你在这儿百里会过病气给你的。”
“一会儿你随我回帐,我让白晏在这儿守着,一旦百里行止醒了,他便会立马通知我们的,皆是你再赶来,好不好?”
君涵小心翼翼征求着君暖的意见。
君暖毫不迟疑的回绝了她的想法。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君涵转头与刚进来的君宜对望一眼,心里也明白此事急不得,可偶尔想着,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便是。
君宜也跟着上前,这次却也没有附和君涵的话:“百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暖暖哪还有心思去你哪,再言,刚才太医也说了,最迟晚上百里便会醒过来,暖暖想要在这儿守着,就守着吧。”
“可是……”君涵还想说什么,却被君宜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手,君涵抬眼看了站在她身边的君宜一眼,没再说话。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一直不说话的君暖在突然开口,只是她的脸一直都朝向昏迷不醒的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燕时的。”
“皇伯父那边应该要紧些,你与二哥赶快过去吧。”
太子在猎场被人行刺并不是什么小事。
只怕如今梁帝那头,已经气得大发雷霆。
君涵本就在忧心那边,只是也放不下君暖这儿,这才一直呆到此刻。
她微微叹了口气,手搭在君暖的肩上:“这事姐姐我心里自有主张,你不必忧心的。”
“我也没什么好忧心的,姐姐,我知晓你们暗中一直在查燕时的底,你们如今大概也查出了些东西,对吗?”就在君涵准备带君宜离开的时候,君暖却出乎意料的开口说了这般的话。
君涵和君宜的身子同时一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今儿燕时选择你们也瞧见了,是不是可以放心些了。”
君涵顿时就沉了声:“此事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暖暖你在我们心中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们想要努力地为你遮风挡雨,替你挡去外界一切的危险,或许有些时候,我们用的手段不太对,但请你相信,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弃你。”
君暖没在出声,只是将脸朝着被褥埋去,露出凌乱的发髻,和一截白净纤细的脖颈。
君涵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缓慢的游离着,最后定格在她摇晃不止的耳坠上,又说道:“你先好生照顾百里行止,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便是。”
“父亲还在皇祖父那等着我们,我们就先过去了。”君涵伸手扯了下发愣的君宜,拽着他的衣裳一同离开帐子。
就在帐子刚掀开,冷风灌进来时,君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不同于之前的清脆,她此时的声音就像是憋着什么东西,颇为含糊,君涵也是竖着耳朵,听完后想了半日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君暖问:“此事,你们告诉皇祖父和父亲了吗?”
君涵摇头:“未曾。”
“谢谢姐姐。”
帘子落下,冷风被厚重的门帘阻隔在外,连带着云影天光,也一并掩去。
重重阴影慢慢的攀附而上。
君暖坐直身子,看着面前安安静静毫无生机的人,手指不自觉的攥着他底下的被褥,很快就揪成一团。
若是有朝一日,百里燕时的身世曝光。
她不知道,整个大梁可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燕时……”她微微张嘴,细微的呢喃声从她的唇齿间溢出,很快就消散在冷清的帐子中。
暮色开始四合。
帐子中的烛盏愈发的明亮,整个营地一片安静。
像那种无人的空荡沉寂。
凝重的气氛极快的就蔓延了整座山。
不多时,帐子外就传来了铠甲相撞的兵戈声。
似乎打算将这儿围成铁桶。
映月端了吃食从外面进来。
食物分泌出来的香味很快就充斥着整个营帐。
映月将食盒搁在案上:“郡主,您一日都没进食了,如今天都快黑了,您好歹也吃一两口垫垫肚子。“
“我没什么胃口。”君暖趴在床前,恹恹的回着话。
映月上前来,也不敢擅自将人扶起来,只能继续劝道:“奴婢知道郡主您如今没胃口,您忧心百里大人的安危,可是郡主,您身子本就不算好,如今您还想照顾百里大人,岂不是更要爱惜自己身子吗?若是您因此倒下,可有想过百里大人醒来会如何。”
“百里大人对您向来看得比他的自己眼珠子还要宝贵,若是您因此病了,只怕得心疼自责死了。”
“而且,奴婢再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世子爷和几位公子本就不太满意百里大人,若是因此拖累您病了,岂不是更惹得世子爷和几位公子不快,只怕那时,百里大人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的。”
“所以郡主,您可得好生吃饭,好好爱惜自个才是。”
映月这么一通话说下来,已是绞尽脑汁,若是君暖再不肯,她觉着自个也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劝了。
好在君暖不是什么死心眼的性子,映月这一番话说下来,她心中自然是有考量的。
有些地方映月说的是夸张了些,却也是为了她好。
映月殷勤的看着君暖,同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生怕这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又要拒绝。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会吃些的。”君暖勉强的对着她笑,“你先去瞧瞧燕时的药熬好没有?”
听见君暖松口,映月心口也变得松快起来。
她笑盈盈的应下,很快就出了帐子。
君暖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转头,顷刻间就对上一双黑眸。
光影错落间,他眸色极深极暗,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冷漠胆寒。
在她的身影倒映进他眼瞳的刹那,各种情绪在他的眼中拼命的翻滚,最后复归于平静——
却也压抑着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又带着更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