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副将同木宛童打了招呼,便带了一队人进来了堂前,老幼皆有,为首的老妪发丝斑白,木宛童一与她对视,二人皆是红了眼眶。
方副将一见,便知道自己做对了事儿。
当初广平王府被抄,除了主子们被罚入贱籍,卖为官奴,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仆役也被几经转手发买,有的上了年纪,倒不出手,人牙子留在手里又嫌浪费粮食,便扔了出去,再也不管不顾。
自小看着木宛童长大的奶嬷嬷刘氏也在其中。方副将机缘巧合之下寻着了,虽觉得这老妪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利索,但听说是木宛童当年最亲信之人,若是再送去木宛童身边儿,想来皆大欢喜。
开始刘氏怎么走不肯走,宁愿抱着要饭的碗,也要坐在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等着有朝一日她的小主子或许能从她面前经过。再看小主子一眼就知足了。后来是方副将提了将她送去木宛童身边儿,她这勉强相信。
木宛童母妃体弱,在木宛童的生活上自然无法做到事事躬亲,只在礼节诗书上管的严苛,起居饮食上大多由刘氏料理。
那红了眼眶的老妪便是刘氏,她一见着木宛童,便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悲戚的开口喊了声主子。
木宛童赶忙上去将刘氏扶起身,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刘氏愈发苍老,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尚且自身难保,自是无暇管顾原本身边儿的人。
当年父王念及刘氏养育她有功,便销了刘氏的奴籍,赐金与刘氏养老,刘氏只留了钱,却铁了心要伺候她一辈子。按理说,就算广平王府被抄,也连累不到刘氏身上,刘氏的日子反倒应该好过。
木宛童纵使有疑惑,也压在了心底,只是转身,双手交叠,郑重的与方副将行了个礼。
方副将避开不受“宛姑娘实在客气了,都是将军吩咐的,您若是实在心存感激,不若去谢谢将军,属下实在受之有愧。”
“方将军寻人受累,理当言谢。”木宛童朗声与他道,依旧郑重的拜下。
她脊背挺的直直的,宽大的素色袖摆舒展的垂下,礼节丝毫不差,倒是让方副将一个大老粗有些红脸,他从未与这些文绉绉的客套人打过交道,一时不知该如何,只是草草的拜回去。
他心里不住的咂舌,都说沈氏一门文人清骨,他往日里没见着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如今见了宛姑娘,心里大约也有了个模子。
“这剩下的人,大多也都是原本广平王府的仆役,属下零零碎碎的凑了起来,还望宛姑娘用着舒心。”宛姑娘舒心了,他家难缠的夏侯将军就舒心,他一舒心,跟着底下人都痛快。
方副将虽知夏侯召将木宛童看的重,也知不是男女之情的爱重,反倒是像以往对那些美好东西的金贵,金贵到一定程度便毁去了。
他隐约有些担心,宛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但愿夏侯召良知尚存,给人家一条活路,但夏侯召有良知的概率基本和天上掉金子的概率一样小。
木宛童听了方副将的话,抬眼一扫,果真有不少都面熟,见了她隐约有几分激动模样。她心中对夏侯召多了感激的同时,又隐隐恐惧。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夏侯召他到底想要什么?
正院极大,里头又分了若干个小院子,木宛童便是被安排在东南方向的七宝楼。
原本七宝楼里只有木宛童和苦芽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眼下人一多,便显得热闹起来。大多都是广平王府原本的仆役,见了旧主自是感慨,不免都红了眼眶。
夜里,刘氏拉着木宛童坐在床上,不由分说的伸手褪上去她右臂的袖子,见着上头一点红安然无恙,不知是庆幸还是伤感。
“老奴还当……还当……”刘氏欲言又止,泪珠子又滚了下来。
今日送他们来的那个副将,对她的小主子与对高门大户里宠姬的态度别无二致,而且小主子分明是被卖为官奴的,竟分了个这么大的院子,还要人伺候着,小主子又生的艳丽,她免不了多想。
木宛童清楚刘氏在想什么,便宽慰她“嬷嬷放心,我虽名义上是平城侯世子夏侯召的姬妾,但其中有许多弯弯绕绕,我往后再同你仔细说来,总之嬷嬷不要怕。”
刘氏晓得木宛童自小就靠谱,是个有成算的,便不再多问,吊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方副将夜里才一拍脑瓜子想起来与夏侯召禀报,慌慌张张的敲了夏侯召书房的门。
彼时夏侯召正捧了兵书在勾画,他看书因为某些原因从来不批注,却喜欢圈画些重点,当然,他看书的范围也仅限于兵书。
他撩眼瞥了笑得谄媚的方副将,不动声色的又翻了一页,橙黄色的灯光拢了他半张脸,又暗出半面的阴影,衬得他五官更深邃,也愈发妖冶起来,像是旧话本里的精怪。
“将军,今日送去那些人,宛姑娘极为喜欢呢!”方副将搓了搓手开口。
喜欢?
夏侯召翻书的手一顿,眸子转向烛火,他大概想象得到那丫头笑起来有多好看,眼睛像是波光一样潋滟出光彩。
方副将忐忑的向上看了一眼,就瞧见夏侯召又笑了,是无意识的唇角勾出一个弧度,竟有些温暖,尤其在温暖的烛光下有几分粘稠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疯了!真是疯了!夏侯召最近一定是疯了!方副将如是想着,不免有些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