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山林空地里的点点星火,在夜幕之下格外清晰,不知道的还以为着火。
夏侯召却认得,那是军营驻扎的地方,火光星星点点,是升起取暖的篝火。
方副将依旧不解,浓黑的眉毛打成死结。
抱拳与夏侯召道“将军,不若让属下带人去将他们剿了,省的留下祸患。”
现在樊门关周围的城池虽明面上还是南齐的,但实际上夏侯召的人马出入犹如入无人之境,无条件放行,与归入樊门关没差多少了。
即便方副将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去围剿那些残兵剩勇,周围的知府也都会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多多少少提供些帮助。
夏侯召饶有兴趣的摇头“不必,让我瞧瞧他们想做什么。”
他最近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顺眼,想要逗逗他们。
方副将不再多话,就算那些人想要有什么动作也翻不起浪花,樊门关几十万驻军不是摆着好看的。
自古樊门关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将士都已经有了足够应变突发危急的能力。就算是北越大军突然来袭都不至于慌乱,何况是有准备的对付这几个三猫两狗。
霍光带着一众人在山上好好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生火做饭,队伍之中陷入了忙碌。
“都精神些!”霍光站在略高的一块儿石头上,冲着众人喊。
他们是去投奔夏侯召打仗的,若再像是一群瘟鸡,低头丧气的,夏侯召恐怕会嫌弃。
他特意对着河面将自己的头发重新绑了绑,又从身上撕了片布,用水打湿拧干,擦了擦手脸,不至于披头散发,浑身泥土的像个乞丐。
一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继续樊门关走去,刚到城门就被拦下了了。
“做什么的?”城门守卫上下打量一眼,厉声盘问。
城头上传来一阵吱呀开弓之声,霍光不免抬头去看,被一排排寒光凛凛的箭头闪了眼睛。
城墙上的兵士弯弓搭箭,严阵以待,实在是霍光他们穿着带有南齐军队标识的甲胄,有些危险。
樊门关是座军城,城中土生土长的百姓比较少,贴近边关,战乱频繁,谁敢不要命的留在这里
也只有安土重迁之人,或是实在贫穷,跑不掉的,才留在这里。
就算城中百姓少,也不能掉以轻心,就将他们放进去。
霍光忐忑的抬起双臂“我是领头的,前来投奔夏侯将军的,还请通融放行。”
“谁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包藏祸心?”守门侍卫坚决不肯将他们放进去。
“我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投奔夏侯将军的!南齐皇帝无道,欺压黎庶,不拿我们的命当命,我们想要投奔将军谋求一条生路,绝无二心!”
霍光知道他们难免有戒心,便伸手将身上绑着的刀剑都扔在地上,他身后跟着的人见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样学样的将武器都丢在地上。
哐啷叮当的在地上成了一堆,足够有诚意。
方副将在上头看了许久,见此情景,不免啧了一声,朝霍光喊道“想进去投奔我们将军也成,但我可做不了主。”
他自从昨日知道这支队伍接近樊门关就开始在这儿等着了。
“有什么条件,您尽管开!”霍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要命一条。
方副将有些敬佩霍光的胆识,倚在墙头上朝着他一指“你!敢不敢进来,让我们将军见见你!”
霍光微怔,最后还是下了决心点头,安抚好了身后的弟兄,孤身进了城门。
守门人上上下下将他搜过一遍,才敢放他进去。
“你为什么投奔我?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你脖子拧断了?”夏侯召歪在椅背上,闲闲的看着霍光,又将目光转开,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成亲,霍光这些人投不投奔他,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樊门关的兵已经够多了。
“想必将军一定是不记得在下了。”
霍光此言一出,又让夏侯召将目光转向了他,夏侯召上上下下打量了,印象里丝毫没有过这个人。
霍光喉咙里有些干涩,清了清嗓子方才继续
“当初在下是平城侯府的护院,将军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府中的老夫人趁着将军不在府里,无事生非,硬要闯入正院?”
夏侯召自然记得那次,童童站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冷冷的月光倾射在她身上,温柔又恬淡。但他却生了好大的气,生气她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危险的情况却偏要留下来。
他缓缓点头,霍光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便又继续。
“实不相瞒,小人当时也在其中……”说起这个,霍光不免有些羞愧。
“宛姑娘聪慧,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众人劝退,当日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将军您回来会恼怒责怪我们,便恳请宛姑娘在您面前说说好话……”
‘宛姑娘聪慧’这句话说在了夏侯召心坎儿上,他的女人,能不聪慧?面上放缓了几分,多少削减了几分冷漠。
“你继续。”他右手指轻轻扣了书案,发出细微的当当声。
霍光瞥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又将目光滑开“宛姑娘却说,您是个最恩怨分明不过的人,也最为大度,必定不会迁怒无辜。后来果真并无一人受罚,小人之后投军,也一直感念将军高义。”
夏侯召这才清楚,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在外人面前一顿吹嘘他品行高洁,这才惹来投奔这一出。
真是……
夏侯召敲了敲书案,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又暗暗腹诽,他在童童的心里当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小丫头还怪会夸人的。
“既然如此,那便留下,你带来的那支队伍,依旧由你来带。”夏侯召虽然同意将他们留下,心中却依旧有所防备。
“将军,骝城知府求见。”
夏侯召大多也想得出骝城知府是为了什么前来,无非还是来献殷勤的,当即打发了“不见,让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爷没空见他!”
这十二城的知府里他最不待见的就是骝城知府,半点脑子都不长,回头一定要换一个。
霍光一愣,这好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说好的磊落光明,大度宽容呢?
霍光带来的那一队人算是真正的入了樊门关,夏侯召将他们安置在军营较为热闹的地方,好观察。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像是漆黑的幕布笼罩在天上,夏侯召走出营帐门的时候,木左珩像一只小牛犊子一样撞在他身上,好在他力气大,转手反倒将木左珩钳制住了。
“你干什么?”夏侯召单手钳制了木左珩的两个手腕,空出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顶。
看着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夏侯召还是将人拖回了自己营帐中,教小舅子这件事儿,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省的小舅子丢脸再去给他姐姐哭。
木左珩使劲挣了挣,发现纹丝不动,眼睛瞪圆了去看夏侯召“你卑鄙无耻!你骗人!”
“我怎么就骗人了?”夏侯召拍了一把木左珩的脑袋,力道不小,让木左珩一个踉跄。
木左珩头晕脑胀,却还是瞪起眼睛看着夏侯召
“你骗人!你明明说等我有能力了就从你身边把姐姐接走,你说话不算话!你都要和她成亲了,我怎么把她接走!”
木左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夏侯召斜着眼睛打量,这小舅子就哭起来跟他媳妇像,但是哭得丑,没童童好看。
夏侯召将手松开,木左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夏侯召踹了他一脚“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起来说话!”
木左珩最受不得夏侯召说他没出息,给他姐姐丢脸,当即抹抹眼睛又站起来。
“那我不娶她,总不能让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吧?何况这门亲事可是你舅舅同意的。”夏侯召一挑眉,语气里带了几分悠然的感叹,让木左珩心里又是一气。
“你骗人,一定是你威胁我舅舅!不然他怎么可能把姐姐嫁给你这个人渣!”木左珩不信。
“好,那你姐姐就一辈子都不嫁人了?等你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夏侯召语气淡淡,他不怎么想揍木左珩,这个小孩子也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木左珩陷入犹豫,不说话了。姐姐怎么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他想让姐姐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的过一辈子呢。
“你放眼看一看,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配得上你姐姐吗”
夏侯召这话虽然说得不要脸了些,但木左珩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他在邺城见着的那些公子哥儿,要么招猫逗狗,要么憨头憨脑,没有一个配得上姐姐。
他对夏侯召怀有偏见,主要还是因着在平城侯府的时候,夏侯召胁迫了姐姐!所以他恨极了夏侯召,但是后来他发现夏侯召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对姐姐也很好。
可他还是耿耿于怀夏侯召威胁姐姐的那件事。
“你舅舅会推你姐姐进火坑吗?”夏侯召问。
木左珩茫然的摇摇头,舅舅最疼姐姐了,舍得揍他都舍不得冲姐姐说一句重话,怎么可能对姐姐不好。
“那你姐姐会主动跳进火坑吗?”夏侯召又问。
木左珩继续摇头,姐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往火坑里跳?
“所以我是火坑吗?”
木左珩下意识摇头,意识到了什么,又飞快的点头。
“你套我话!”木左珩即便有些不高兴,也没有方才抵抗的强烈。
夏侯召摸了摸木左珩的脑袋“这不就得了,你年纪小,别总掺和大人之间的事。你舅舅不会把你姐姐往火坑里推,你姐姐也不会主动往火坑里跳,你放宽心,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姐姐了。”
“我最近练武很有成效。”木左珩声音幽幽。
“所以呢?”夏侯召不清楚他的意图,难不成木左珩是要找自己比划比划?已经逐渐有些不太耐烦应付木左珩了。
“所以我就算打不过你,你也要小心!如果你对我姐姐不好,我就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暗杀你!就算你武功比我好,我豁上命肯定也能杀死你!”
夏侯召眯了眯眼,不忍心告诉他,就算你再练二十年,你也刺杀不掉我。只是拍了拍木左珩的脑袋
“那你加油。”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木左珩挥开夏侯召的手,闷闷的吼道。
夏侯召本来应付这个小破孩子就因为他是木宛童的弟弟,但是这个小破孩子也话太多了,他的耐心已经告罄。
一脚踹上了木左珩的屁股,将木左珩踹的一个踉跄
“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他顿了顿“我早就和你说过,我除了对你姐姐,对旁人没什么耐心,对你也是,所以不要这么聒噪!”
木左珩揉着屁股,瞪圆了眼睛,狠狠的刮了夏侯召一眼。
“滚出去!”夏侯召不耐烦的赶人。
“别以为你年纪大你就能欺负我,你总有老的时候!”木左珩这句话掷地有声,只是说完这句话就飞快的溜走了,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夏侯召怒火中烧,捡起来的砚台却不知道该砸谁,干脆一把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他本来就介意他年龄的问题,木左珩还敢往他伤口上撒盐。
小兔崽子!
“去!让木左珩沿着军营跑五圈,跑不完明天就别吃饭了,饿死吧!”夏侯召抓了方副将让他去给练武师傅传信。
方副将挠挠头,看着暴躁的夏侯召应了。
你看看这就是有特权的!小舅子就是不一样,要是换别人,头都得被扭下来!军营一圈也就二十里,跑个五圈也就一百里,不算多,不算多……
“还有!”
即将出去的方副将被夏侯召又叫了回来。
“城外的那个湖给我填了!”
方副将以为夏侯召的病好了,没想到又犯了。城外的那泊湖水,昨儿夏侯召还夸好看,喜欢的不得了,澄绿的像是翡翠,今儿就见不得了。
喜欢的就要毁了,这毛病又犯了!
但也不能反驳,只领了名又下去,却又被叫回来“算了,放着吧,说不定童童喜欢,填了就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方副将被来来回回的叫了几次,他算是明白了,夏侯召这毛病不是反反复复发作,而是碰上了木宛童就弱了,离了木宛童就又犯了。
往常才邺城的时候,宛姑娘跟在他身边儿,明显那些好东西都留住了,宛姑娘只要说一句可惜,夏侯召就碰都不会碰。
方副将想着,若是这个人能撕碎了重拼上,木宛童估计就被夏侯召撕了拼拼了撕八百回了,毕竟爱到深处就是毁,毁了就永恒,这是夏侯召喜欢东西的方式。
将东西毁了,心一边疼着,又一边痛快着。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这样的夏侯召方副将见了几百回,却没在邺城见过。
不过也说不定,宛姑娘是揉进他骨头里的人,他可能舍不得把自己拆骨扒肉。但是依照夏侯召的癫狂劲儿,割自己肉也是可能的。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对木宛童下手,就像他对待其他喜爱的东西那样?这是方副将一直提心吊胆而且想不通的。
方副将不问,夏侯召也从来不说。
“呦,罚跑呢?”夏侯博打着饱嗝,悠闲的看着木左珩。
木左珩现在累的气喘吁吁,没空和夏侯博耍嘴皮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稍微慢一点,练武师傅的柳条鞭子就抽上来了。
“听说你顶撞将军被罚跑了,罚了几圈儿啊?”夏侯博见木左珩不搭理他,皱眉小跑着追上去问他。
练武师傅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五圈,这才第二圈就不行了,你瞧瞧这小身板子。”
夏侯博啧了一声,将外衣脱了甩在地上“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小爷就帮你分担分担,平常都是咱俩一块挨罚,现在就你一个人受苦小爷还有点于心不忍。小爷替你跑两圈怎么样?”
“你……你……有病……啊!”木左珩听夏侯博说这样的话,才忍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的骂他。
夏侯博真是有病啊!上赶着找罚!
“千金难买小爷乐意!”夏侯博说完就跟着木左珩一起跑。
好歹一起训了这么久,两人虽然总是吵架,但多少都有情义在里头的。
“哎!”夏侯博像是想起来什么,补充道“下次小爷挨罚了,你也得记得讲义气的!”
木左珩脸因为缺氧憋得通红,嗤笑一声,嘴角却微微扬起了笑意,你放心,你肯定有挨罚的时候,到时候让你求着我陪你!
练武师傅回想方副将下的命令,只说让跑完五圈,可没说不让替跑,应当也是行的吧……
夏侯博和木左珩这两个小子的身体素质半斤八两,跑跑也有好处。要就是木左珩一个人跑五圈,估计半条命都得没了。
沈家在婚期上一直同夏侯召谈不拢,谁也不肯让谁。
沈家的意思是坚决将木宛童留到二十岁,最早也得十八岁才能出嫁,夏侯召一听就恨不得炸毛。
作者有话要说: 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嘿嘿!
阿鱼去洗澡澡了,一会儿回来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