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见见,西晋与东秦的使臣马上就要来了,正是用人的时候,应当是有合适可堪重用的。”木宛童不欲与他再闹,急忙推搡他出去。
夏侯召站着不动,只将脸凑了过去,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上头点了点,执拗的很。
木宛童左右看了一眼,伺候的人都乖顺低着头,飞快的在他右脸颊蜻蜓点水一吻,又急忙退后催促“该出去了。”
夏侯召不满意,又指了指左脸,木宛童只得耐着性子又亲了一口,愈发让他得寸进尺了,又指了指额头。
“我再不出去生气了!”木宛童将脸拉下来,佯装怒意。
夏侯召不敢再逗她,她能主动亲自己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低头飞快的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这才愉快的转身出去。
上个月府里吹吹打打的将栗栗送出嫁,木宛童自己年纪不大,却已经操办过两次婚事,想起来觉得忍俊不禁,她这样一想,转念又记起在邺城的龚映雪来。
二人没什么深厚的友谊,但木宛童对她的惺惺相惜又敬佩心疼的。同是父母双亡,自己却比龚映雪要好命的多,还有疼爱自己的亲人,但龚映雪只得硬着头皮一人向前闯。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八面玲珑。
也不知道龚映雪在邺城过得如何,她那样八面玲珑的性子,应该不会让自己陷入窘境。
一众学子一字排开,到底是沈家教出来的学生,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旁人见夏侯召或恐惧忌惮于他的地位,抑或是惊叹于他的容貌气度,但他们神色不变,沉着自若。
夏侯召平日里就已经足够令人恐惧,现下刻意板起了脸,愈发显得阴沉,他几经恐吓施压,见沈家的得意门生们依旧面不改色,心底多少有几分满意,晓得沈家不是拿了滥竽充数的来糊弄他。
其中站着一名女子,容貌清秀,与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一起也丝毫不见露怯,夏侯召将目光逐渐移向她。
这大概就是那宁昭了,他不会听信沈大老爷将吹得人天花乱坠之词,一般给予的希望越大,最后未能得到相符的期待,那失望便会越大,他只用平常心去期待宁昭。
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官,或许会令四国朝野都侧目,她所承受的压力必然更大,所要做的更要比普通男子强上百倍。
宁昭注意到夏侯召看向自己的目光,时刻注意宁昭的沈晰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一个侧身挡在宁昭前面,呈一种护卫姿态。
宁昭却落落大方的躬身冲着夏侯召作揖“学子宁昭,见过夏侯将军。”
“你便是宁昭?”
“正是!”宁昭声线平稳,不见丝毫慌张,与在沈晰遥面前之时模样大相径庭。
“不日两国使臣将会到来樊门,还望你们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脊梁都给我挺直了,一点都不许在外人面前弯下。”
听夏侯召此言,众人便知夏侯召是愿意将他们留下了。
西晋与东秦派使臣前往樊门,此事并未刻意藏着掖着,反倒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将南齐的脸使劲儿放在地上踩。南齐压着他们多少年了,好不容易翻身,他们宁愿给夏侯召脸面都不愿意再去南齐见顺帝那张纵欲过度的脸。
顺帝得到消息的时候,两国的使臣已经入住了樊门的四方馆,四方馆是改了一座酒楼,稍稍修缮用来接待外来使臣。
天方才蒙蒙亮,宁昭就换上一身绛紫色官袍,显的肤色愈发白皙,更衬得神色肃穆庄重。一出门,便撞上了沈晰遥,他身上披着露水,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神色疲倦忐忑,难得正式换了一身水青杭绸长袍,边角用银色丝线绣了影影绰绰的山水,儒雅又贵气。
他用了一个又一个蹩脚的理由,在樊门停留了将近半个月,宁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我陪你一起过去。”沈晰遥动了动唇,许久才看着她,安静的道。
他在樊门这半个月里,夜里总是辗转反侧,没有一夜是真正得以安寝的,他在想宁昭,在想沈家,在想自己。宁昭有宏图大志,而自己除却空有个沈家三公子的名声,旁的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炫耀的。
论文采,他比不过宁昭,论心胸,也不够宽广,只一张嘴皮子上下一碰,称得上是巧舌如簧。
这样一无是处的他,怎么足够配得上宁昭,恐怕他去表白,也只会让宁昭觉得耻辱,耻辱于被他这样的一个人喜欢。
他将忧郁的神色抛开,扬起笑来看向宁昭,递过去一颗橘子“这里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免不得要坐马车。”
宁昭心底一暖,将橘子接过来,摩挲着觉得上头隐隐有沈晰遥手心的温度。
“我明日便走了。”
宁昭闻言点头,他在樊门停留许久,也是该回沈家了。
“与家里辞行后,便去各国四处游学,以往总是在南齐国境内打转,倒是不曾见过别的风土人情。”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分明该是干脆利落的告别,却总忍不住说些别的。
“那三公子一路平安。”宁昭一愣,衷心的祝愿。
沈晰遥嘴里泛起苦涩,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叮嘱,如何让他心里不难受?或许多出去走走,见识的多了,感情也就淡了,不再肖想,不再渴望。
宁昭倒是丝毫不曾察觉他的小心思,毕竟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即将到来的使臣身上。
宁昭自城东门而出接引西晋使者,即便沈晰遥特意拿了橘子给她止吐,她下了马车后脸色还是不正常的惨白。
沈晰遥贴心的给她递水顺背,好些时候才将不适压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西晋的使臣方才兼着几辆马车款款入城。
西晋使臣下了马车,宁昭带着人向前迎去。
西晋与东秦虽是客客气气的派了使臣前来,但实际上他们瞧不上夏侯召这样并非正统的乱臣贼子,使臣表面上倒是客气,内心对前来接引的宁昭不屑一顾。
沈晰遥刻意落后于宁昭半步,西晋的使臣却当他是宁昭,毕竟他们只知道前来接引的官员名唤宁昭,却不知是个女儿身。
“宁大人多礼。”使臣不甚客气的冲着沈晰遥微微一屈身,又飞快的直起身来,斜眼瞥了宁昭,语气不屑
“没想到你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女子竟也能站在大人前面,还能跟着一起迎接贵客。”
宁昭面色如常,她早已预料到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不气也不恼拱手道“在下宁昭,奉命前来接引西晋贵客,还请使臣随本官于四方馆入住。”
西晋使臣明摆着不肯相信“别以为你一个小小女子穿着官袍,本官便会将你认作是在朝官员。哪朝哪代都没见过女子为官的,你休想框我!”
“宁大人的确是女儿身,我城唯才是举,从不拘泥于狭隘的性别之分。” 沈晰遥不咸不淡的适时插话,狠狠打了西晋使臣一个耳光。
“你是说我狭隘?”西晋使臣语气阴沉,带了几分怒意。
“不敢,在下一介白身,怎敢指责您,不过就事论事,说那些以性别取人的狭隘之辈罢了。”沈晰遥面带笑意,真诚的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是讽刺还是虚情假意。
沈晰遥这话说得无赖,凡是以性别取人的皆是狭隘之人,西晋使臣是瞧不起宁昭是女子,但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狭隘?
几番周旋,好歹是顺利入住四方馆了。
夏侯召手腕强硬,断没有委曲求全一说,连带着城中的子民也硬气,腰板挺的笔直,半分都不肯为那两国的使臣而弯。
西晋使臣宴席上明里暗里都是说樊门的百姓没有规矩,不尊重他,又嘀嘀咕咕的说夏侯召认命女子为官,实在荒唐。东秦使臣只静观其变,谁都不肯偏帮。
夏侯召被他闹得烦了,干脆教人将他扔出去,图个清静。他从来不怕得罪西晋,毕竟他得罪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西晋皇帝胆小畏缩,欺软怕硬,未必有胆量同他较量。
宴席进行到热闹处,方副将忽的进来,小声伏在夏侯召耳边细语几句,接着从外缓缓走进来一人,月白锦袍,翩然俊秀。
夏侯召眯了眯眼睛,歪头去看。来者正是高稔,他恨不得捏死在手心里,无非是因为高稔当初勾搭童童不成,所以他怀恨在心罢了。
“在下南齐宁臣侯高稔。”高稔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袍显得有些空荡,风一动,好似就要凌风而去,只嗓音还是依旧如常的温润。
夏侯召心里不满,刻意晾着他不允他起身。
宴上众人皆是窃窃私语,不知南齐派高稔前来是为何。按理说南齐与夏侯召已经不死不休了,夏侯召举兵叛出,顺帝不想咬死夏侯召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派人来?
高稔素来是个能忍的,这些小小的屈辱放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什么,他依旧面带微笑,垂眸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