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轮着柳芽儿值夜,绿檀她们向来不放心她,恐她年幼大意。
今日便更不放心了,绿檀想换了自己替柳芽儿,姜瑶月却道:“就让芽儿留下吧,她哪有你们说的那么不懂事,留下倒能给本宫解闷了。”
又对柳芽儿道:“芽儿今晚陪本宫睡。”
柳芽儿年纪小,气性也高,本就不服几位姐姐总拿她当小孩子看,听了姜瑶月的话之后就对着绿檀一昂头,得意地笑了。
等伺候完姜瑶月上了床,柳芽儿自己也钻进了姜瑶月旁边的被褥中。
还一边搂紧被子,一边问:“娘娘进了宫之后就没让咱们再陪着睡了,今日怎么要奴婢陪了?还是在府上的时候好,奴婢总有好些新鲜事说给娘娘听。”
“宫里就没有吗?”姜瑶月笑着轻声道。
柳芽儿的头枕在枕头上都能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说:“没有,而且绿檀姐姐她们也叫我少掺合。”
姜瑶月点点柳芽儿圆圆的鼻头,无奈道:“她们才管不住你。”
而后又添了一句,似是在问柳芽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宫外哪里比宫里好了?”
柳芽儿想了一会儿,想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末了才道:“娘娘是不是不开心?”
姜瑶月出神地望着帐顶,双手轻轻地搭在隆起的肚子上,一声不吭。
就在柳芽儿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姜瑶月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们都以为本宫不开心,其实本宫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姜家和姜老夫人一贯如此,她是从小看过来的。
虞容璧是男子,更是帝王,后宫本应美人如云。
即便嫁了宫外的人家,还是要为各种条条框框所束缚,照旧要面对夫君那些妾侍通房。
再有那平凡之家,或许夫妻鹣鲽情深,永无二心,但却可能为生计所扰,在柴米油盐中挣扎。
每个人都会对所处境遇有所不满。
凡心如此。
“芽儿,”姜瑶月唤了她一声,“等你再长大一些,本宫把你嫁到宫外好不好?”
柳芽儿年纪不算大也不算小,尚且还处在似懂非懂的年纪,听了姜瑶月的话于是便点了点头。
又立刻道:“自然是嫁到外面去的,宫里有什么好的。”
柳芽儿再不知事也明白一点,宫里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皇上,皇上是皇后娘娘的,她可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给娘娘添堵。
不过柳芽儿很快又道:“奴婢就这样陪着娘娘就很好,奴婢要给娘娘解闷儿呢!”
“你呀,”姜瑶月轻轻舒出一口气,“本宫说一句,你倒有好几句要说。”
柳芽儿又往被窝里钻了钻,笑嘻嘻地看着姜瑶月,一副静静听她说话的样子。
“不仅是你,还有绿檀、杏檀和玉芙,你们四个陪了我那么久。”姜瑶月顿了顿,接下去道,“本宫要你们都到外头去,一辈子安安生生的。”
“玉芙年龄最长,先让她出去——也不必等到二十五岁了,那时花期已过,便是本宫也再难为你们寻一门好亲事。”
这次柳芽儿皱紧了眉,问道:“娘娘把咱们都打发了,那娘娘怎么办?”
依着柳芽儿自己的性子,她是很愿意出宫的,但若是她们都走了,那么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留下来陪着姜瑶月。
她们都是自小陪着姜瑶月一起长大的,最是忠心不过,往后再来的人,哪有她们四个可靠得用。
“娘娘还是把奴婢留下吧,让绿檀姐姐她们都走,奴婢可以一直给娘娘讲笑话听。”柳芽儿认真道。
姜瑶月闻言却差点掉下眼泪来,她隐约间又想起了那个梦,若结局依旧无法改变,她至多不过再十年左右的寿命。
——等她一死,人走茶凉,哪还有人记得绿檀她们?
还是提前放开她们,宫外天高任鸟飞,且由她们自己做主。
这些话是不能对着人说出口的,姜瑶月想了片刻,还是对柳芽儿道:“芽儿,往后的事是再也说不准的,本宫只能先顾着眼下,为你们早做打算。”
“娘娘说这些做什么?”饶是姜瑶月说得委婉,柳芽儿也觉出一丝不对来,急道,“娘娘说要顾着眼下,先顾好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咱们都是自有去处的,娘娘不必为咱们心烦。”
或许是听见了柳芽儿的话,姜瑶月腹中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极轻,但姜瑶月却感受得到。
孩子会动会踢已经有一段时日,但除了太医和近旁伺候的几人,姜瑶月并没有与其他人提起过。
包括虞容璧。
母子连心,姜瑶月终是弯起眉眼笑了,还不忘对柳芽儿道:“是芽儿姑娘的嘴最灵,可不它就听到了。”
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柳芽儿想摸又不敢去摸她的肚子,最后嘟囔道:“可见小皇子非常聪明,所以娘娘也不要总是想着后头的事了。等娘娘平安产下小皇子,哪还用怕那些人。”
“睡吧。”姜瑶月没有再说什么。
她微微将脸往里面侧了侧,落到了阴影中,不给柳芽儿看见。
往后的事哪能说不想就不想,且不说眼下就够让她心烦意乱,只说她做的那个梦,就由不得她不想。
她自知自己人微力薄,但还是想在离开之前尽力打算好一切,至少要为亲近之人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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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檀挂心着姜瑶月,她人虽没在姜瑶月身边,一晚上却睡睡醒醒地不安稳。
第二日天还没亮,绿檀就起床洗漱,等着姜瑶月醒来伺候她。
因着时辰还早,绿檀也没惊动服侍自己的小宫女,自己就去打水洗脸了。
这一去倒是不小心听见几个上夜的嬷嬷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这些人向来消息最灵通,此时天又未亮全,一时没发现皇后娘娘身边的绿檀姑娘也在。
绿檀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连最后一丝睡意也被冲没了。
等她们说完,绿檀才冷冷开了口:“一大早的值了夜的该歇的去歇,起了床的该干活的干活,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嬷嬷们这才发现竟是绿檀,顿时一边告罪一边作鸟兽散。
绿檀憋着一股气洗漱完,又憋着这股气直挺挺立在姜瑶月的寝殿外,等着里头叫人。
不多时,杏檀和玉芙也来了,见了她便打趣道:“今日这么早,看来绿檀姑娘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向娘娘邀功了。”
绿檀没心思再和她们斗嘴说笑,皱着眉才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殿门开了,里头出来一个小宫女:“娘娘醒了。”
绿檀罕见地急得一跺脚,自顾自往里面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杏檀玉芙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
姜瑶月正坐在镜台前,由柳芽儿梳理着长发,从镜中看到步履匆匆的绿檀,再看她神色,便知又有什么事情发了。
正当绿檀纠结要不要在姜瑶月刚起时就说糟心话的时候,姜瑶月便道:“绿檀有何事要说?”
绿檀向来是四个里面最稳重的一个,这回连柳芽儿都颇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听绿檀噼里啪啦地将话倒了出来,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委屈的,说到后来声音都是抖着的。
姜瑶月静静地听着,中途还拿过柳芽儿手上的梳子来自己通了通头发。
绿檀一说完,柳芽儿就先忍不住了,绿檀虽急,说话倒是留着点分寸的,柳芽儿与她不同,直接便道:“奴婢不说其他,就说那马,什么时候听说马能被喂撑了,依奴婢看来,多半是......”
柳芽儿话才说一半,就被杏檀悄悄拉住到了后面,玉芙赶紧上前来替了柳芽儿。
其实在姜瑶月看来,也只是件寻常的事情。
昨夜虞容璧从她这里回去之后,想骑马又想起马病了,一时无事可做,便带着秦公公去了马厩看自己的马,顺便在马厩偶遇了平时不出门,出门专挑月黑风高夜的袁妙嫣。
虞容璧本来对袁妙嫣也没什么印象了,只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干嘛?”
袁妙嫣自己没答话,反倒是身边的宫女伶俐,说:“娘娘听说皇上的马病了,便过来看看。”
虞容璧先还不以为意,他的马病了自有人医治,袁妙嫣看看便看看,然而又不是她看一眼病就能好的。
一旁的秦海倒是想到了什么,对虞容璧道:“和妃娘娘出身将门,听说年幼时也曾跟着永定侯在西北住过一阵子——或许娘娘真的有办法。”
袁妙嫣还真有办法,当然具体是什么办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到了最后的结局,是皇上和和妃一个医马一个在旁边陪着,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后半夜那马竟也给和妃医得起了点精神。
“不过奴婢听那些嬷嬷们说,医完了马,皇上倒是没跟着和妃娘娘走,二人依旧各自回去。”绿檀还是劝解姜瑶月道。
嬷嬷们还有些话,绿檀压在肚子里,也不敢再和姜瑶月说,就这么一回二回的,和妃关了门不和旁人交际又有什么关系,早晚有她得势的一天。
瞧着样子是冷若冰霜,人淡如菊,其实也只不过是手段各有不同,绿檀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袁妙嫣与施之柔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只是小小的插曲╮(╯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