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想给尚食局的恩典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也本是在姜瑶月的意料之中。
太医署那群胡子花白的老学究首先就不肯答应。
“成何体统?怎能让几个女子每日随意出入太医署?”
“宫里有太医署就够了,这岂不是......岂不是......”
另有人听了这话直接道:“岂不是嫌太医署无能?”
“这万万不成,”有人叹气道,“几个才识几个字的小女子,怎能让她们又是学医又是借书,简直有辱斯文!”
“承乾宫里那位好娘娘出的主意......”
这时有人缩了头,忙道:“那是皇后娘娘,怎可随意非议?”
说这话的人似是满不在乎,捋了一把胡子,道:“她又能如何?这是无德!”
同时有人附和道:“姜家另有一位娘娘安安分分待在玉堂宫,施家那边也听说要再送一位才德兼备的女儿入宫侍君,她狂妄得也总能到头。”
这些话既敢说出来,也没怕人传出去。
最后自然会传到姜瑶月的耳朵里。
柳芽儿怒气冲冲地说给姜瑶月听的时候,她正一粒接着一粒地捻着剥了皮玉绿色的葡萄往嘴里塞,同时兴致勃勃地看着阿璇独自为她跳的胡旋舞。
在鼓乐嘈杂声中,柳芽儿扯着嗓子说了半日,以姜瑶月塞到她嘴里的一颗葡萄作为终结。
柳芽儿咽下嘴里汁水四溅的葡萄,葡萄甜甜的、凉凉的,但柳芽儿到底还是不甘心,又道:“娘娘也不管管那些人!”
姜瑶月笑着不说话,看着心思依旧在阿璇身上。
管是自然要管的,但是不是现在。
太医署里头有多大的疏漏,她与虞容璧再看不出来那就是两个傻子了。
虞容璧并未与她说过自己的打算,但依她所想,最后总是要收拾的。
即便不是为了她,也要为了自己的安危。
最后她还是安抚了差点被气哭的柳芽儿,道:“放心,总有法子。”
法子果然来得是很快的,虞容璧也没想过要太医署那批人同意,直接便下了圣旨。
圣旨中还为尚食局这几个女史选定了几位老师——自然不会是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学究,皆是些年纪不大的医官们。
姜瑶月暗中思忖,这些人怕是虞容璧也仔细挑过。
如此,即便某些太医气得胡子都发抖也无可奈何,最多也只能私下里多骂姜瑶月几句。
反正虞容璧下旨总是被身边的姜瑶月蛊惑的,自然是这位皇后作的妖。
姜瑶月满不在乎。
她倒是对苏广藿更有兴趣。
姜瑶月出的这个主意大半是因为苏广藿的启发,私心下更多的也是想让她能再多学一些。
只是尚食局的司药典药们也是远不如苏广藿的,是以讲课的时候总是以大众为主,先讲一些浅显易懂的。
这些对于苏广藿来说已是驾轻就熟,毕竟她连给皇后施针都信手拈来。
姜瑶月本以为她不会去听课,多的时间能留下看那些医书,没想到据耳报神柳芽儿来报,苏广藿每日都去听了讲,且不是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地听,旁的人一个都不及她在课上写的字多。
姜瑶月看在眼里,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对苏广藿更加留意上心。
若有可能,姜瑶月也不想苏广藿仅仅止步于小小尚食局,顶头也就是做到尚食,统领一局女史而已。
以苏广藿之品性,哪怕入太医署做一名医官又有何不可?
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姜瑶月也只能等待。
**
将将要入夏的时候,施家的又一个女儿被送到了宫里来。
姜瑶月仍旧把她放在了钟粹宫,当年的淑妃住过的地方──如今已不大有人能记得冷宫里的施更衣了。
不过再封个淑妃到底听着不好,姜瑶月私下纤手一挥,随便定了贤妃。
新来的施氏女名叫施之莘,年纪也与她的堂姐施之柔相仿,似是另一对姜瑶月和姜锦月。
姜瑶月倒觉得施之莘没有施之柔貌美,那时的淑妃真当得起娇俏可人四个字,娇艳欲滴得如同新开的蔷薇。
施之莘在人面前眉眼都放得极低,似乎很是谦卑,头越往下低,越让人对她的相貌没有兴趣。
与施之柔一样长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却一点都没有施之柔看起来讨喜,平平无奇的五官放在这张圆脸上,使她的容貌看起来愈发平淡,那一张略厚的嘴唇更是让人一眼望去就忽视不了。
只在平时施上粉黛时,还能显得有些颜色。
姜瑶月本以为施家会千挑万选一个比施之柔更美更娇艳的送进宫来,却万万没想到施家送了这么个不起眼的木头桩子。
但既能让施家选中,必定是有过人之处,若是容貌不起眼,其他地方必定更胜人百倍甚至千倍,如此才能给施家非她不可的充足理由。
姜瑶月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位住在钟粹宫的贤妃娘娘,与玉堂宫的端嫔遥相辉映,两个人就像是在比赛谁比谁更安分守己。
外界皆传,这两位前后脚入宫的娘娘都是被皇后娘娘给吓倒的,皇后娘娘恃宠生娇,嚣张跋扈,贤妃和端嫔生怕在姜瑶月面前晃悠多了惹了她不痛快。
姜瑶月听到这个可笑的传言的时候,先是摸了一下脸,然后就笑了,原来她有这么大能耐。
宫外她是管不到也不想管,宫里她的眼皮子底下还是得清净一些的。
于是等到那些人肆无忌惮到说什么“班去赵姬升”的时候,姜瑶月一并将他们都收拾了。
这事自然也瞒不过已在宫里的太后。
“‘班去赵姬升’?”太后似是闲话说起,“谁是班婕妤?”
姜瑶月正给太后沏茶,待最后一滴澄澈的茶汤落入青玉菊瓣纹杯之后,她才笑道:“臣妾先前也不解其意,后来好生思量了半日才想明白。”
太后向她投去探寻的目光。
看着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白皙透亮的脸庞,姜瑶月道:“自然是葛贵妃。”
“你倒促狭。”太后笑着指了指她。
姜瑶月又继续道:“葛贵妃当得起,臣妾自问样样都做不周到,还得母后回来了才能镇得住这后宫。当时臣妾生太子时难产,多亏了葛贵妃带着苏掌药及时赶来,这才将我们母子救下。”
太后点头,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才道:“这事还得往后再说,总要好生查一查。”
姜瑶月默了一默,接着上头的话讲了下去:“臣妾听了实在气不过,这才狠狠罚了那些人。成日正事不做,躲在那里搬弄口舌,宫里岂容得下这些?葛贵妃好好地在景仁宫待着,什么“班去”的,还有后头的‘赵姬’,是汉成帝昏聩无能才有的赵氏姐妹之祸,这......”
她说到一半乖乖地闭了嘴,太后自然是意会到了,扫了一眼面前的姜瑶月,隔了一会儿之后说:“是该杀鸡儆猴,什么胡言乱语都敢说。”
姜瑶月也不知道太后能信她胡掰乱扯的话几分,左不过是同她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
郑太后因与虞容璧之间母子关系尴尬,是以一直都对他后宫之事不甚上心,从前姜瑶月还没来时,她就不大愿意听这些,多是葛采薇在管,姜瑶月来之后就全盘捏在了自己手上,太后也并没有多过问过什么。
姜瑶月本以为今日太后也只是随口一问,然后讲完之后她再去看太后,却发现太后脸上有一丝不容易被人察觉的郁色。
不是生气也不是不满,而是郁郁。
姜瑶月一时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要细观又怕被太后发觉,只好按下不动。
所幸姜瑶月来时带着崽崽,她便将儿子往手里一抱,在太后面前逗弄了起来。
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孙子,太后倒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儿子是自小就生分了,往后也亲近不起来,但孙子总没什么区别。
见太后心情渐好,姜瑶月也松了口气,饶是如此,回去之后她还是问了虞容璧:“母后仿佛心情不大好?”
“哦?这样吗?”虞容璧对郑太后这个生母也不甚上心,便随口一问。
姜瑶月哑口无言。
“若她在宫里不开心,那便再让她去行宫。”
“…………”
姜瑶月不由回头看了看正酣睡在王姑姑怀里的崽崽,孩子果然还是得养在自己身边。
还没等她再细细看看儿子,虞容璧就拽了她一把,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有什么好看的?”虞容璧皱了皱眉,“天天看还没看腻?”
姜瑶月毫不客气回嘴道:“那想必皇上看臣妾也看腻了。”
说着便作势要站起来。
虞容璧连忙又将她拉下,碍于其他人在场,又不好像私下两人时那样求饶,只好道:“不是那个意思……”
后面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是哪个意思?”姜瑶月依旧不依不饶,“难道不看他净看你?”
在旁伺候的听了这话,早被吓得出了冷汗,皇后娘娘也忒大胆了。
哪知后面这句正中虞容璧下怀,也正是他想说的。
他立刻就满意了。
姜瑶月早将他心思猜中几分,也料到今夜他必定也是要留下来的,有些话倒不必在这里说,留到床上两人互相折腾时再说也不迟。
但是另有些话,还是这会儿就说清楚的好,也免得坏了后面的乐趣。
“今日母后问了臣妾,宫里谁是班婕妤。”她眨了眨眼睛。
虞容璧自然是知晓那句“班去赵姬升”的,他沉默片刻,才道:“母妃还在时,就曾有人说过这句话。”
他说的母妃自然是张贤妃。
姜瑶月了然,道:“母后与张贤妃不睦,再度听到难免思及过往。”
“以后若再有人敢多嘴,直接打死了事。”虞容璧似是不想再过多提起从前之事。
姜瑶月顺理成章应下。这话本就直白露骨,照虞容璧所言又有牵涉过往,想来也不仅仅是有人嘴碎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