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恣衡的这句话,穆殊如是听进心里去了。
她如何不知,妈妈心里的苦。
这些年来,妈妈一直保留着阿囡的小衣服、小玩具、课本、画本,用一个大箱子装着,她们无论走到哪里,搬多少次家,那些东西都一直带着。
她那么地刻苦努力听话,想取代阿囡在穆芷兰心中的地位,可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
曾经,她也嫉妒过,甚至愤懑过,但当她冷静下来,她就为自己产生这种情绪感到羞愧。
阿囡可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啊,小小年纪遭遇不幸,妈妈怀念她,放不下她,这是人之常情啊。
可她竟然产生如此卑劣龌龊的想法,她深感羞愧,妈妈将她养大,供她读书,疼她爱她,而妈妈其实本没有这些义务的,她怎么还能如此不知足。
她只能加倍地乖巧听话来报答妈妈的恩情。
妈妈的突然离开,其实她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子欲养而亲不在,她还没报答妈妈的恩情,她就离开了,其实她还是在为自己考虑。
但妈妈何曾求过她的回报,既然妈妈活得这么苦,离开了就解脱了,她该为她高兴才是。
就如梦中所见,妈妈和阿囡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了,她们都不再孤独。
而自己呢?
她抬头看向周恣衡,伸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她还有周医生啊,上天待她不薄了!
她将枕头底下的信封拿了出来,里面除了信,还有一张照片,她抽出照片,纤长白嫩的食指在照片上细细摩挲着。
照片里的妈妈还很年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蹲在一片火红的花海前,她的身旁是五六岁的阿囡,笑得灿烂天真。
她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口,哑着声音轻轻道:“嗯,妈妈现在和姐姐在一起了。我会永远记得她们,她们就永远会和我在一起。”
看着穆殊如心结稍解,周恣衡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的媳妇儿一定能明白,能理解,这是穆芷兰的选择。
他们曾经努力过了,想要挽回,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世事本来就如此,万分地努力却依然很难如愿。
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放手,放下执念,却是出乎了周恣衡的预料,他再次为穆殊如心地通达明澈而倾倒。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溪流般明澈的眸子,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周医生,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穆殊如又窝进周恣衡的怀里轻声道。
“还不行,还得在医院输液三天。”周恣衡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难过,幸好穆殊如依偎在他怀中,没能留意到。
“为什么?我就是情绪太激动,一时晕倒了。回家好好休养就成了。”穆殊如不解地问。
周恣衡自然不能与她说实话,当他赶到家的时候,看到她晕倒的那一瞬,看到她的白裙被血染得鲜红,他就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果然,送到医院后,被告知,她已怀孕六周,但孩子自然流掉了。
一是胚胎本来的质量就不好,二是她那两天太过劳累,三是那时她的情绪太过激动,这些原因导致孩子没能保住。
妇产科主任胡主任劝慰他:“你们还年轻,何况胚胎质量本就不好,这是优胜劣汰,是自然选择,你自己也是学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才是。”
他心里自然清楚,但清楚并不代表不会难过,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何况虽然孩子自己流掉了,但b超显示,还有残留,穆殊如还需要进行清宫处理。
这怎能不让他心疼难受,直到此时,他的心仍揪着痛着,但却又不能让穆殊如觉察出来,这事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你最近太过劳心劳神,身体也休息不好,医生建议在医院住几天院,输输液,把身体调理好。”
“那要给我输些什么呢?”穆殊如好奇地问。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都是些增强营养的,有我在,你还怕医生敢乱输液。”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们医院的医生都很很好的,我怎么会这么想。”穆殊如急急地解释。
周恣衡想缓解下沉闷地气氛,露出一丝笑意,调侃道:“你这是爱屋及乌?”
“你说是就是吧。”穆殊如又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急诊治疗结束后,穆殊如本来该在妇科住院的,周恣衡怕被她发现端倪,他特意找了医院中医科吕主任,请她帮忙安排了个床位。
中医科住院病人不多,很多空床,这对于吕主任来说非常好操作,就是住在中医科却挂着西医的针水,有那么一点违和。
谨慎细致的周恣衡还将妇科消炎、抗感染的针水,全部贴上各种维生素矿物质的标签,每次输液前,都自己亲自检查。
为了不让穆殊如知道自己流产的事情,周恣衡还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中医科的小护士们都明晓了周恣衡的苦心,私底下无不悄悄议论,周医生真是细心体贴的好老公,穆小/姐真是幸福云云。
在中医科治疗的第一天清早,程影将手头上焦头烂额的工作推到一边,赶来医院看穆殊如。
她提前和周恣衡电话联系过,已经得知穆殊如不仅失去了妈妈,还失去了孩子,也被他叮嘱,千万不可让她知道自己失去孩子的事。
她轻敲了下病房门,然后推门进去,穆殊如看到她,微微笑了下,那笑容惨白无力,让程影心疼万分。
程影将补品那些放好,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拉住她的手,刻意压低些声音,颇为小心翼翼地问:“殊如,感觉好些了吗?”
仿佛她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般,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地对她说。
“我好些了。程姐,你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呢。”穆殊如笑笑。
程影松了口气,还会开玩笑,说明心结已经没那么严重了,便掰开她的手心,佯装生气地要打她的手。
然而,她看到她手掌心的纹路时,却微微愣住了。
穆殊如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抬手捋了捋头发,她平时都很注意,不轻易让别人看到她的手掌心。
断掌,这个名头实在不怎么好听。
程影回过神来,笑着道:“才发现,原来你左手竟然是断掌。难怪你每次拍我的时候,我都觉得火辣辣地疼。听说断掌打人特疼,还真的是!”
她边说着,目光却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了好几秒。
“穆小/姐,你姐姐来看你啦?”一个小护士过来帮穆殊如换针水,看到程影,忍不住问道。
穆殊如刚要点头,说程影是她姐姐也不为过,她在心里确实把她当姐姐一样看待。
小护士却接着道:“你们俩姐妹长得还真挺像的。”
穆殊如听了,尴尬地道:“她是我领导,不过像姐姐一样。”
程影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眼睛一亮,站起来,激动地拉着小护士的手问:“你真的觉得我们长得像?”
小护士点头解释道:“嗯,刚才我进来时,只看到侧脸,真的挺像的。”
穆殊如笑笑:“我记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还被人质疑是你的什么表妹之类的亲戚呢。就说我俩长得有几分相像。”
程影越发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对啊,好像还真不止一两个人这样认为啊。”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穆殊如打了个哈欠,她虽然解开了心结,但对于穆芷兰的离世,伤心难过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淡化的,因此一晚上都睡不太好,总想着那些和穆芷兰在一起的点滴。
“医院很不好睡觉吧,看你的黑圆圈。”程影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心疼地道。
穆殊如有点不太习惯,她和程姐关系虽好,但好似也没有亲昵到这种程度。
“程姐,我的假,总裁批了吗?”她昨天已拜托程姐向公司提出一个月休假的申请。
“批了,还多亏了萧总,替你说了几句,总裁才爽快地答应下来。”
“哦,那潭州酒店项目怎么办?项目经理人选要换吗?”
“萧总说了,不换,反正现在也只是过程跟踪审计,那边有小李也够了,我也会抽空过去那边看看的,你放心吧。”
“哦。”穆殊如有点失望,若是能把她换了就好了。这样她面对周恣衡的时候,也就能少点愧疚。
“你困了就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着针水。”程影温柔道。
“你工作那么忙,你不用管我的,这袋针水不多,我打完了再睡。”
“啰嗦什么,让你睡就赶快睡!”程影强势霸道的女强人形象又回来了。
穆殊如也了解程影,她向来说一不二,也不再和她推辞扭捏,躺下身子,闭上眼睛。
程影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越来越柔和,还糅杂着一丝忐忑不安。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穆殊如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程影猜测她大概是睡着了,终是忍不住了,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弯腰翻过她的右手。
她的眼睛瞪大了,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和激动,竟然也是断掌,这真的是太巧了!
听到脚步声,程影急忙假装帮穆殊如掖了掖被子,同时转过身来。
周恣衡走了进来,淡淡笑着和程影打招呼:“程姐,你来了。”
“周医生,殊如睡着了,我帮她看着针水。你回来得正好,我出来有一会了,要回公司了。”
“好。”
程影走出两步,却又会转过身来,万分郑重地道:“周医生,你一定要好好待殊如。这丫头受过的苦真的太多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居然微微泛红,周恣衡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往深处想,同样很郑重地道:“这是当然的,她是我妻子,我的爱人,我怎么舍得不好好爱护她。”
三天后,穆殊如出院,简单地办理了穆芷兰的丧事。
穆芷兰在给周恣衡的信中,已明确交代了关于身后事的安排,一切从简,不举办任何悼念仪式,火化后,将骨灰盒葬在阿囡旁边。
火化那日,周怀昱二老也从云县上来晋城。结束后,穆殊如捧着骨灰盒,众人一起回了云县。
阿囡的墓地旁,是早就被穆芷兰买下的墓地,留给她自己的。
穆殊如含着泪,亲自将骨灰放进墓穴,周恣衡将白花放在骨灰盒上,花篮放在墓穴旁。
周怀昱二老在穆殊如生前好友,也是周怀昱二老的陪同下,先行离开了。
周恣衡陪着穆殊如在那墓前坐了许久,俩人不发一言,就像远处两座静默的山头,并排而立,沉默不语,却始终陪伴着对方。
离开时,穆殊如没有回头,也没有流泪。
一眨眼,十天时间过去,周恣衡要回玉峰镇了。
本来他向医院申请换人下去,不仅医院没有同意,就连玉峰镇卫生院也不愿意放人,同时替他争取了十天的丧假。
他不放心穆殊如留在云上别墅休养,并不是不相信阿公阿婆,而是不相信穆殊如。
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二老照顾她,肯定会反过来,她事事照顾着两位老人,那么让她休养的目的就根本达不到。
临走前一天,周恣衡把穆殊如的东西也一并收拾了。
穆殊如奇怪:“周医生,你干嘛收我的东西?”
周恣衡将她圈在怀里,道:“因为我要把你也要打包带走,自然要收拾些你需要的东西。”
穆殊如看着他,眼中冒出雀跃的小星星:“真的吗?你要带我一起去玉峰镇?这合规矩吗?”
“管他合不合规矩!反正我是带定你了!大不了就把我开除了!”周恣衡捧着她的脸,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霸气侧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