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可晚珥还是听到了。
在看清攥住的人是谁后，晚衾的眼底滑过一抹浅而易见的失望。她松开手。
“珥珥。”她唤她。
晚珥愣了一下后，难看的拉开嘴角,“姐姐之前在喊谁？”她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有些梦魇。”晚衾别过头,错开晚珥眼中的探究。
“姐姐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好。”晚衾点头。
晚衾的周身一直盘旋着一股无名的低迷,晚珥扶着她，嘴里几乎是要咬碎了牙。
春桃为晚衾熬制醒酒汤去了。晚珥从丫鬟手上端过水盆,她想要为晚衾擦脸。她伸出手,晚衾却有意错过，“我自己来就好。”她的拒绝显而易见。
晚珥一点点地攥紧毛巾。长时间憋闷在胸腔里的情绪终于爆发，“如果照顾你的人是晚迟，姐姐应该不会拒绝吧。”她冷冷道。
确实。好几次来晚迟那歇寝,正好撞见她洗漱。于是嬉笑着戏谑要她为自己擦脸。她会隔着一条薄薄的巾帕，轻轻的亲吻自己。
水汽湿润了唇瓣,她小心翼翼的攀着自己的肩膀，然后悄悄地伏在自己的耳边,“晚晚最喜欢姐姐了。”
晚衾有些走神，晚珥更加怒不可遏。她将手里的毛巾一把丢在地上,“姐姐待她那么好,可你知道她含的是什么心吗？”
“凉亭里，我看见她亲了你。”
晚珥本来很期待晚衾脸上的表情,她以为她会错愕和愤怒.....
可晚衾的脸色很平静。晚珥好像明白了什么。错愕的人变成了她,她不可置信的退了几步，“你们.....”
“是我主动的。”
既然已经被发现，晚衾也没有再多做解释的意思了。
“....什么时候？”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她反问。
怪不得。
晚珥死死的瞪着眼睛。
怪不得总是黏在一起。
委屈的酸涩蔓延上鼻尖，晚珥的眼睛红得吓人。
想起自己以前还傻傻的对晚迟好，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明明她也费尽了心思想要讨她欢心,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却永远只有那一个人？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被人先行一步行使，她不甘就此止步。
“你不怕我告诉爹爹吗？”晚珥不想在晚衾的面前哭出来，她反复的咬住嘴唇，说出来的话颤抖得扭曲了音调。
“你会吗？”
晚衾平静的反问她。
“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这么做？”
晚珥强忍着泪水说了一句后便迅速地背过了身，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颤抖。晚衾的手指微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姐姐别把我想得太好。”
晚珥的眼泪其实是最好的答案，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她在苦苦挣扎。
“我会和晚晚划清界限。”
“这样....你会考虑放过她吗？”
“真是好一个放过....”
到底句句不离她，念想皆是她。
晚宴上的热闹还在继续，晚珥坐在梅氏身侧细瞧着那些宴客里的年轻面容。
“娘亲不是说会有好戏看么？”她侧头低语。
“不急。”梅氏安抚她，“她走了你反而有更大的表现机会。”
“同在一个府邸，想看什么热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想要借这个机会，让女儿在丈夫面前留下一个可靠的印象。一切都必须井然有序的进行，她已经铺了太久的路。
“现下里，好好瞧着有什么看得入眼的如意郎君吧。”
“娘亲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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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窗柩落入房间里，晚迟伸着手想要捧住它。那抹光浮在她的掌心，伸回自己的身前却又回到了原地。
她一直不是一个很喜欢追根问底的人。吃过苦的孩子总是过于懂事。因为害怕被抛弃，她从未向母亲索取什么。被晚府里的姐妹作弄，她也从未问过为什么。大概是心里有一个答案，所以从来不去过问。答案，不过是让自己心里更加能够坦然接受，然后了结一个遗憾与心事。
也许母亲是对的，她不该来到这个地方。
此夜有多热闹，晚迟的心也就有多难过。她知道自己对情感懵懂，可有这么一个人教她学会爱，打开她的心扉，最后却将她抛弃放逐.....
她松开一直想要捧住月光的手，将自己缩回了黑暗里。
瞧，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不属于自己。孤独，才是永恒的归处。
立夏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不敢说话，她想要安慰晚迟，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大小姐平日那么疼爱您，今日肯定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呢？”她突然大声道。
幽静的环境放大了声音，立夏吓得打了个哆嗦。
她早就帮她想过这些答案了。可是能有什么？如果晚衾不愿意，没有什么能够逼迫她的！口口声声不在乎，不停地告诉自己介怀，可要真正轻而易举的放下，怎么会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也许大小姐是有什么苦衷呢....”立夏不敢说话了。
夕日里相处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晚衾一直待她极好，那些低喃的情话，温柔的触碰，动情的吻，一样一样，无一不触碰着她的心弦。对外总是沉着从容的晚衾，在与她相处时才更像是有了喜怒欢悲。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脑海里，兀然的浮起一句话。
“姐姐可能一个人要去地狱...晚晚能陪着姐姐吗？”
那时的她只顾得哭，没有细想晚衾说出的话。仔细想想，两个人的关系转折，似乎便也是从那次回来开始。
晚迟注视着眼前缥缈的月光一点点收紧手指。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太懂事的什么都不过问。
凭什么总是向自己索取承诺，最后又翻脸无情的不管不顾？凭什么在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还要自己过于理解的不去无理取闹？凭什么在对自己那么好之后又随随便便的将自己抛弃？当她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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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喜欢姐姐呢？”
晚珥的低语注定不会有任何回答。
她静静地伏在晚衾的腿上，晚衾没怎么拒绝。她的手轻轻的抚在她的头上，一时有些记忆朦胧。
......
“衾儿，妹妹不是故意的。作为姐姐，你能不要跟妹妹计较吗？”
小时候，这样的话语几乎陪伴了晚衾整个童年。直到弟弟的降生，父亲、母亲、祖母的目光被悉数转移。她才堪堪有了能够自由呼吸的空气。
似乎身为嫡女，便一定要宽容、大度与忍让。
那时的晚衾已经习惯了被目光聚集。从小时起，不管再怎么喜欢的东西，因为一句“姐姐”，她就必须拱手让人。晚府的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样子。
府里的姨娘们对她称不绝口，可却很少有人关心她是不是真心想这么做。
那时最受祖母喜爱的人还不是她。在弟弟之前，还有一位体弱多病的三妹妹。刚听她得了天花时，晚衾表面关心，私底下反而幸灾乐祸。所有妹妹中，说起她最为讨厌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只要有她在，她便不能拥有一样完整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情不愿的把自己喜欢的玩偶送给她，隔天下午便在池塘里看见飘着的布偶尸体。布偶的身体只有一半浮起，还有一半沉入了池塘。
那是母亲为她缝制的，是她最为珍惜的玩物。
晚衾沉默着恨着，径直下了池塘捞起了那还剩一半的沾满污垢的另一半。
也正是因此，夜里急染了风寒。苦苦煎熬了两天不让春桃喊人，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那之后，她就开始暗戳戳的谋划起来。
晚珥曾经的把戏都是她已经玩剩的。只是那时时间太久，她有些不记得了。
三妹妹对牛肉过敏，于是她就在她的面前专门吃这类东西做成的吃食。描述起一样食物的美味，往往需要编绘好一堆形容词，晚衾自然得没有任何刻意。她甚至会提醒她不能吃这样那样的食物。三姨娘在时她也会记得叮嘱她自己带了什么吃食，注意不要让妹妹吃了。
越是这样说，孩子的好奇便越是克制不住。三妹妹后来还是没忍住，那夜的晚府灯火通明，晚衾趴在窗边静静得听着仆人们匆忙的奔走声音。
后来正是因为被送入了医馆，三妹妹最终才无意间染上了天花。
晚府挂上了白花，晚衾的内心没有任何愧疚。没有人把这份过错怪罪到她的头上。
再之后，弟弟降生。晚衾依旧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大小姐，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只有那个小家伙了。她并不讨厌他，可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心底潜意识的，就把他代入了三妹妹。
他会不会也夺走自己所有的东西呢？
晚衾什么也没做。
再后来，弟弟的离去让母亲悲痛欲绝，没过多久母亲便也跟随而去。这时的晚衾便仿佛一夜长大，她收敛起所有自己的情绪。在所有人的赞许中，她依旧是晚府拿得出手的大小姐。
晚衾的记忆逐渐定格在了初见晚迟时对方羞怯的笑容里。
如是而非，总有因果。这也就是一切的开始。
至少死之前，她也曾是真正快乐，为自己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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