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秉和穆慕就这样,白天正常上学,而晚上则抽出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排练。
不知不觉,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两个人的关系相较之前也近了许多。生疏之感逐渐消弥,言语动作之间,都多了几分熟人才有的熟悉和不拘。
不过,这种变化毕竟是融于日常点滴之中的。元秉对于情感一道一向不甚敏感,根本就没有发现;而穆慕虽然心思较为纤细一些,但只是默默感受着这种变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宣之于口。
这天,恰逢周末。
元秉在家中读了几份报纸纸,自觉无事可干,精神在难得的空闲日子里空虚起来。
“咚咚”,敲门声响起,一个听差过来在外面恭敬道:“少爷,老爷请您今日去兵营一趟。”
“是去看练兵吗?也是该去了。”元秉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拿起衣架上的马甲和西装套在身上。
听差瞧见了,于是便说:“左右是要去兵营,少爷何不换一件更加便于动作的衣裳?”
元秉的动作顿了顿,颔首道:“你说的是,我着实没想到这方面。”
。
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钞来,放在桌子上:“这些你拿着,算是我谢谢你。”
听差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提点,就能够换来这么一笔丰厚的赏钱。立马绽放出一张心花怒放的笑脸,忙不迭地道谢的同时又忙恭敬地说:“老爷让我去把穆少爷也一并请过去呢。少爷,我先走了。”
元秉接过丫鬟送过来的军装套装,摆摆手道:“快去吧。”
他在门口与穆慕碰了面,两人一起坐到车里。
穆慕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元秉,而后嘴角弯出一抹温柔的弧度:“四哥今天这身看起来很是精神。”
元秉笑答道:“你要是喜欢,改明儿也给你做一身。”
穆慕摇摇头道:“不了,遇见美的事物欣赏就好,何必给自己也弄出个一样的?再说了,我穿上定然没有四哥爽利,说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又何必去做效颦的东施?”
元秉失笑:“按照你这个歪理,全天下只有最帅气的人才配穿军装,其他人都干脆全脱下来吧。”
穆慕坚持说:“我只看四哥穿就行。”
汽车行驶了两三个小时,才到了郊外的军营驻扎处。一路上坑坑洼洼,颠簸的很,两人都有些晕车。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声威武的军号,此起彼伏,气吞山河,似乎把空气都震得不停抖动。
等到车子慢慢行驶到军营路口,又见整齐的军队黑压压地扑面而来,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一个穿军装的人远远地跑过来,引他们俩进去。
“那边的纱厂,即使每天亏本一万大洋,也不能给日本人占去。”
“可是父亲……”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
元秉一登上白司令所在的瞭望高台,就发现他大哥白鹿萍也在这。两人似乎在谈白家名下的工厂的事。
“咳咳。”元秉出声打断了他们。
“鹿鸣?”白鹿萍一见到他就打招呼道,“你可算是来了,爸都等你好久了。还有穆慕,好久不见。”
白司令道:“最近上面吩咐下来,说要举办一个阅兵仪式。我和袁师长正准备联合军演呢。”白司令说着,走在了元秉和穆慕前面,“我带你们瞧瞧去。”
穆慕说:“原来是要军演,刚刚我们在车里就瞧见了。”
“联合军演……这么说袁师长也在?”元秉摸了摸下巴。
“是啊。”白司令答道,“他家那个小子也在呢,刚刚还问起你。”
元秉:“……”总之,问起他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就是了。
元秉扫视着正在演习的队伍。之前他没注意看,现在仔细看来,那些正在行军的士兵,穿的服饰确实在款式和颜色上有些微不同。那一队人数较少的,应该就是袁家的兵马了。
其中有个个子高挑的人,手里拿着马鞭,冲着他们高高扬起——不是袁丞光是谁?
军人们的号子声一声响过一声,可袁师长雄浑的声音依然能听得很清楚:“白世侄也来了啊。”
袁丞光的目光不加遮掩地打量元秉和穆慕,穆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往元秉身边靠了靠。
几个人见面,互相寒暄了一阵之后,就听袁师长道:“我家这混小子,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白大少切磋一番。本来我们两军放在一起演练,就既有合作也有竞争。既然他们以后要接管军队,我想着不如就让他们先代表两军比试一番,怎么样?”
元秉心想,我就知道。
袁丞光冲他挑了挑眉,意思是看你这次怎么拒绝。
袁师长已经当众提出来了,元秉也确实不好再拒绝,爽朗道:“其实我们早说要比一比呢,不过比什么好呢?”
说完,目光一转,落在了袁丞光身上。
“枪法好了。”袁丞光说,“这年头当兵的没有一手好枪法,可是会吃亏的。”
元秉耸肩,表示没问题:“好啊。”
他其实并不熟悉民国时候的枪械,原主之前虽然会使用枪,可也只是一般水平。
不过,他之前在其他世界里也接触过很多武器,区区民国的手.枪,还难不倒他。
周围的护兵们见他们要比试,都存了一些观看的念头,动作麻溜地把比赛场地收拾好了。
要比枪法,就不能太简单,否则也就没了什么看头。
袁丞光对一个士兵耳语了几句,那个士兵点点头,很快把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汽车顶上,立了两个醒目的靶子。
两人站在原地不动,而靶子则是被固定在汽车顶上。驾驶汽车的士兵把车开的极快,且路线九曲十八弯,完全没有规律可循,看得人眼花缭乱,也算是车技高超。连白司令都笑道:“袁师长手下人才济济啊。”
袁师长有些得意,摸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子:“不算什么,白司令要是喜欢,我回头把这小兵送你。”
元秉目不斜视,一旦开始射击,他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手上的枪上了。
“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元秉和袁丞光都迅速地发出了十枪。
士兵小跑着过去,查看结果。
见袁丞光在看着自己,元秉举起还冒着烟的手.枪,闭上一只眼睛,瞄准袁丞光,做了一个“枪毙”的手势,见他微微一怔,自觉举动有些幼稚,把手.枪收回来,偏过头笑了起来。
袁丞光心中一动,似乎有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但他还没来得及探究,就被一旁的欢呼声吸引了注意。
原来是两人都是十枪正中靶心红圈。
“好!”周围围观的士兵都纷纷鼓起了掌。
“两位公子真是少年英才啊。”一个惯善于阿谀的副官说道,“恭喜白司令和袁师长后继有人了。”
白司令和袁师长自然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司令道:“鹿鸣,枪法长进了不少啊。”
“还算是没辜负老子我辛辛苦苦给他教的枪法。不过……”袁师长话锋一转,“实在是没分出个高下来,白司令,你说呢?”
白司令听他话里有话,不由看了他一眼,见袁师长双眸里暗光明灭,似乎着结果还令他觉得有所不足,不由冷笑一声:“鹿鸣,袁师长觉得你们没比出个结果,颇有些遗憾啊。”
元秉了然道:“我在学校读书时,常听先生说,比赛要重在参与。太过在意得失反而落了下风。不过如果分不出胜负来,未免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与丞光再分个高下罢了。”
“既然还要比,我有个主意。”这时白鹿萍轻击手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如我们两方各自出一题,题目必须得是考察为将的基本素养的,怎么样?左右鹿鸣和袁兄弟以后都是要带兵的,正好当个历练。”
“这很好。”
白司令和袁师长俱都点头表示同意。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袁师长咳了咳,首先说道,“我们当军官的,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得治下。治下不好,底下的兵蛋子一个个全他妈要造反。我这一题,考的就是如何治兵的能力。”
白司令说:“是很重要。”
袁师长下令,副官就带了两个人被捆绑起来的人上来。
这两人身上的低级军装被揉的皱皱巴巴的,都是一副神情萎糜,目光呆滞的样子,似乎是连挣扎都放弃了。
“这两个,都是逃兵。你们两就打他们当成是从你们的队伍里逃出去的。”袁师长示意元秉和袁丞光。“你们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一遍遍地逡巡而过,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像是在扫视他们心里的想法。
袁丞光不假思索地道:“这还用说,逃兵的存在会严重扰乱军心,败坏军军纪。如果不重重惩治,那我的队伍就离溃散也不远了。什么兵都有用,唯独逃兵最可恨……”袁丞光眯起眼看着底下的两个人一眼,语气低沉而危险,“不当中杀了这两只鸡,怎么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猴子想要逃跑?”
袁师长没说话,却见白司令“嗯”了一声,似是在赞同他的说法。又问:“鹿鸣你呢?”
穆慕在一旁看着,心中疑惑,悄悄对元秉说:“逃兵应死,众所周知。这一局岂不是又分不出胜负了?袁师长出了这题未免也简单得过分,恐怕还有后招。”
元秉心里也明白,刚要回答,袁师长却突然下令:“来人,把他给我压下去。”他指了指刚刚被袁丞光提到的那个逃兵,“刚刚长官说怎么处置,都听清楚了吗?”
“是。”一名士兵答道,不顾逃兵的哀求哭喊,把他拉了下去。
袁丞光的面上显出了一瞬间的震惊之色,不过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一声惨叫,以及一声冷酷紧绷的枪鸣。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场众人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四周鸦雀无声。
白司令意味不明的看了袁师长一眼,薄唇紧抿。
“我还没问,白世侄的答案是?”袁师长好像是个无事人一样,又询问元秉。
剩下的一个逃兵不住地朝元秉磕头,磕头上烂红模糊一片。神情凄厉,令人侧目唏嘘。
穆慕看向元秉的视线带上了担忧。
这种时候,他一定很为难吧。
元秉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袁师长一眼,而后轻声说:“我还是……放了他。”
袁师长摇摇头,笑道:“白世侄,还是太过仁慈了些。算了,除了他的军籍,让他自生自灭吧,还不快谢谢救命恩人?”
那逃兵喜极而泣,不住道谢。元秉却没有看他,而是主动说:“这一回应该算是我输了。”他转身,向白司令低下了头,“爸爸,对不住,我没有学好你的带兵经验。”
白司令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如同袁师长说的一样,他还是太过善良仁慈了。这些无疑是可贵的品质,可良善,从来只适用于太平盛世,在如今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只会给他带来无穷的伤害……
罢了。这年头这样纯良的孩子也不多了,毕竟还有自己护着他,仁善是无忧的人的特权啊。
白司令感叹了一句,道:“这也没什么,下一轮不是还有机会吗?”
袁丞光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和元秉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眼挡在身前的袁师长,还是又退了回去。
“嗯。我已经想好下一轮比什么了。”元秉说。
“比什么?”袁师长的语调里充满了自信。就算下一轮白鹿鸣赢了,两家也不过是再战个平手。何况,他早听说白鹿鸣不过是个废物,虽然枪法还不错,但整天只知道寻花问柳。以后……想起自己的计划,他冷笑了一声,总会被自己儿子踩在脚下的。
不仅是他,还有整个白家。
不过,现在还不能表现的太过就是了。
“枪法。”元秉朗声道。
“刚刚不是比过了吗?”袁师长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答案,有些愕然,随后又在心里鄙夷,果然是只有这点能显摆的东西,反复拿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白鹿萍也说:“四弟,这……?”
“没错,还是枪法。”面对这众人质疑的眼神,元秉却依然镇定,“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他转身,眼神柔和却坚定,面含笑意:“穆慕,你过来帮我一下可以吗?”
“我?”穆慕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