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秉笑出了声。
陆富贵以为他在嘲讽自己,顿时恼羞成怒了,恶声恶气道:“你什么意思?当日本人是好惹的吗?”
元秉却道:“我并不曾笑话陆先生。只是陆先生如果担心日本人的话,我可以明确地说,日本人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陆富贵恶声恶气地说,“敢情和日本人合作的不是那伙人,而是你了?”
元秉知道他是脸皮挂不住,故意刺人,也不是十分在意,说:“日本人找的不是袁家,而是在国内的代理人。至于代理人,抢着做的多的是,比袁家厉害的也不是没有,没必要非盯住一个不放。何况,说句得罪人的话,陆先生真的以为,日本人会大动干戈地跑到山里来,和你们打一场打不完的麻烦战吗?”
陆富贵很明白地听清楚了元秉话里的意思,日本人不会和他们这群土匪耗时间,只会给山东政府的军阀施压——不过这些年他们寨子换政府那边闹过的矛盾还小吗?也不差这一回。
但是即使很清楚他说的很正确,自己却的的确确被看轻了,顿时感到一阵难言的羞辱。
“你,你他娘的,你老子知道你这么狂吗?”陆富贵站了起来,拔出了放在马靴里的匕首,放在元秉脖子边。
元秉身边的卫兵立刻举起了枪,接着陆家寨的人把屋子团团围成一片,气氛剑拔弩张。
陆富贵低声威胁道,“你别忘了,我也可以和袁家合作,反正抢你也是一样抢,抢他也是一样抢。我看他袁家是条肉已经老了的野狼,味道未必有你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肥羊好。”
“何必生气,”元秉温吞地说,同时用手缓缓将脖子旁的匕首推开,“陆先生说的没错,可是您也别忘了,京城那边,还有条姓袁的小狼,以及姓白的老虎,这两位的利害,是不是也该纳入考量范围一下”
陆富贵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掌压在利刃上,犹豫半晌,到底没下劲划下去。
“好,我答应你。下面怎么做,你说,我老陆听着。”
元秉见谈妥了,就吩咐众人退下去,自己把计划和盘托出,和陆富贵商量并结合实际情况改进了一下。待到他出来时,林梢已经被夕阳染上了薄薄的金红色。
陆富贵坐没坐相地歪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逆光看着门口青年颀长的身影,暮色拉出了一条长长细细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自己身上。
陆富贵下意识的用手指勾了一下那道影子,就见青年回过头来,叫了他一声:“陆先生。”
“什么?”
“下次别把匕首放在靴子里。”青年说的这句话让陆富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下一秒他就懂了。
元秉斟酌了一下话语:“有点味道。”
陆富贵:“……”
等到白家的人都走了,陆富贵大喊一声:“来人,给老子洗脚!”
·
回去以后,元秉不再像以前一样躲躲藏藏,而是装作遇袭的样子,狼狈地出现在白鹿萍的眼前。
白鹿萍早就在电报里收到白家要来人的消息,站在工厂前等候,看到元秉略带仓皇的样子,忍不住愣住了:“四弟,怎么是你,父亲呢?”
元秉一脸萎靡晦气地说:“别提了,进去说。”
白鹿萍帮他接过行李,吩咐听差去放置好,接着就开始听元秉讲述一路上的艰辛旅途。
元秉编造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凄惨的故事,从他非闹着要和白司令一起来山东玩耍,到路上他们遇到不明敌人的狙击,损失了许多手下,又到白司令和敌人玩起了躲猫猫游戏,而白司令不放心自己,先派人护送自己过来,说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
白鹿萍虽然心下有些怀疑,但是白鹿鸣说的情况和自己这边已知的信息相吻合,再加上他确实带了一封白司令的亲笔信件,上面还印了白司令的私章,也就只得勉强相信了。
他却不知,笔迹是元秉找人模仿了写的,而私章,白司令早就给了元秉。
“那么,你这么辛苦,现在赶快去休息吧。工厂的事情,你也不用着急,等父亲来了再说好了。”白鹿萍把他带到了房间里,自己则往电话间去了。
他播通了白宅的电话号码,接听的人是管家:“大少爷?有什么事吗,司令不在,等他到了山东您正好当面和他说。”
“瞧我这记性,没什么大事,费心了。”白鹿萍道。
放下电话,他又拨打到了另一处地方。既然确认了父亲来了山东,那他也该和那一边交换一下消息了。
袁师长在山林里,和白家的人又混战了几天。这个地方环境极其恶劣,交通堵塞,通讯滞后,要不是为了彻底打死白老狐狸,他怎么会在这里白白耗费这么久时光?
不过,不是说白家只有一百来号人吗?怎么打了这么些天,怎么都打不完?也没见有什么增援过来啊?
袁师长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不知是不是对自己的判断力过于自负,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手底下的一群丘八太没用了,以致于天天在军营里发火,人人战战兢兢。
袁师长的许多兵是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对于山东林子里的环境并不适应,吃不好,睡不好,又天天精神紧张,士气日益消沉。
双方的斗争就这样逐渐发酵升级,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就在这时,袁丞光和穆慕终于逃过了白司令的重重追捕,姗姗来迟。
老实说,袁丞光没想到白司令的手段如此之多,伸的手也如此之长。
他和穆慕本来都快到了,但为了躲避白司令的耳目,又不得不返程走了一段时间,这才没有被当场抓回北平。
不过,因为一路走的遮遮掩掩,他也没有来得及给袁师长报信,现在见了面,才来的及说。
袁师长本来对于他带了个漂亮的男学生过来非常不满,但是听到袁丞光接下来说的话时,顿时忘记了穆慕这回事。
“你说什么?白崇礼还在北平,不可能,那现在和我打游击的这个人是谁?”
袁师长拒绝相信,虽然他内心隐隐察觉到自己一直被骗了。
袁丞光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说:“……应该……是白鹿鸣。”
“白鹿鸣他在白家的工厂好好住着呢!你说什么胡话?”袁师长暴怒道。同时回过神来,白鹿鸣也是最近才到的工厂吧,如果说之前山林里那个人是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现在他分明已经不在了,里面的白家军,又是由谁领导的?
袁师长想的头疼,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急急忙忙地找车要去镇上,袁丞光叫他他也不应,只能依稀听见他在说什么“地盘”“领地”话语。
袁师长去的也快,回来的也快。
去的时候,他面沉如水,回来的时候,一声不吭,面无表情。
但这样的袁师长,看上去反而比平日里更加可怖。
他把袁丞光单独叫了过去,房门紧闭,手里握着一根蛇骨铁鞭。
袁师长看着站在地上的儿子,缓缓念出一个又一个地名,每念出一个,袁丞光周身气势就更沉郁一分。
他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失去的产业和地盘。
是了,他现在想明白了。他爹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去,就没怎么布置京城那边的事,现在那边的事情没人管理,说不准如何被人侵夺去了。
而自己只顾着山东这边的事,却忽略了京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白司令在,也没来得及早点给父亲通风报信……
现在大祸酿成,即使不全是自己的错,父亲也一定会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何况,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把消息泄露给白鹿鸣的事,有没有被发现。
袁师长叹息道:“我这两年来在北平的打拼,全毁了……”
“就这样,你还要给白家通风报信!”最后几个字带了种咬牙切齿的意味,袁丞光听到后,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了!是谁泄露的消息,白鹿鸣……吗?
鞭子疾风暴雨般地抽打在身上,袁丞光忍受着疼痛,脑子里却忽然不断地冒出来与疼痛不相关的想法。
——白鹿鸣知道这件事吗?是他和白司令一起设计袁家,将近就近给他们下套吗?他冒着危险给白鹿鸣通风报信,换来的就是他这样的对待吗?
还真是……袁丞光想指责些什么,却想不出下文了。
太平盛世尚且有弱肉强食,何况是现在这个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时代。
所有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有什么不对?自己难不成还做着白日梦,希望和白家和平相处吗,现在白家和袁家早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白鹿鸣背叛我,我何必还顾着他!
穆慕在门外,听着门里传来的鞭子的破空声,心里也非常焦急。但他毕竟不是袁家的人,也说不上什么话,更做不了什么,稍不小心,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只好不引人注目地避在一旁。
十几分钟后,只听袁师长恨恨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白崇礼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儿子好过!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穆慕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担忧和惊险让他的血液流的飞快,头脑热的发晕,但同时手脚又是冰凉的。
他悄悄冲进门里,见袁丞光虚弱地靠在椅子腿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衣服上血迹斑驳。
“你没事吧?”穆慕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但是手边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急的他在房间里胡乱翻找。
“死不了。”袁丞光自嘲地一笑,“老头子等会会让军医来看的。”
“那就好。”穆慕知道他有人医治,放下心来。但同时,另一件事还在他心里不安地坠着。
刚刚袁师长说,要让白司令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那白鹿鸣……?
袁丞光伤的这样重,穆慕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问他别的事情不太好,但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说了一句:“你刚刚,有和袁师长说放了白鹿鸣吗?”
袁丞光原本直勾勾地望着天空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继而发出了奇异而短促的一声轻笑。
“白鹿鸣?”
“白鹿鸣?”
穆慕见他状态不对,神情恍惚,伸出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你真的没事吗?”
“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袁丞光像是在喃喃自语,忽然他大力抓住了穆慕的手腕,把他强硬地拉到自己这边来,在穆慕不可置信的神色中说:“以后你跟着我,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去喜欢白鹿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惹!给众小天使拜个早年【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