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让赵绾绾想到了初次见到李谟的时候。
赵绾绾的母亲在她十岁时过世了,十三岁那年的清明节,赵绾绾去寺里给母亲上香,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了,恰逢后半天下了一场春雨,路上有些泥泞,马车走得不快。
她心情有些低落,拥着毛毯和丫鬟坐在马车里发呆。渐渐的,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姑娘,路边草丛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闻言赵绾绾有点害怕,这古代死人不是什么大事,可她不想遇到啊!
但是想了想,若是那个人还没死,外面下着雨,却因她的视而不见死了,她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犹豫片刻,她对车夫说道:“你去看看,小心些。”
车夫答应着去了。
片刻,传来车夫的惊呼声:“姑娘,是个孩子,还活着!”
赵绾绾惊讶,同时松了口气,想起外面雨正下得大,就道:“那你快把他抱过来,别淋雨了。”
丫鬟打开车门,车夫递进来一个□□岁的孩子。丫鬟接过,放在车厢上。
赵绾绾凑近去看,这孩子一身泥泞,浑身脏污的不像话,又不知道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浑身湿透了,刚留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看不出样貌。
赵绾绾皱眉,谁家这么不小心,竟把孩子丢在了路上,若不是刚好被她们遇见了,还不知道要淋成什么样呢。
她吩咐车夫:“咱们快点走,得给他找个大夫。”
这时丫鬟已经用帕子擦开了他脸上的头发,一阵惊呼出声。赵绾绾看去,脸色都变了,那孩子脸上竟青肿一片,额头上隆起好大一个包,两边脸颊肿得发亮,皮肤下的血丝都能看得见!嘴角破了一块,伤口被雨水浸泡的时间过长,泛着惨淡的白。这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整个人已经看不出长什么样了。
“姑娘,这……”
丫鬟惊惶地看向她,这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或者说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竟会被人这样虐打?
赵绾绾抿了抿唇,心里升起一团火,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最恨的就是虐待儿童的人!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掌下摸到的是那块肿起来的包块,这种触感,让她很是不舒服。她忍着不适细细感受了下他的体温,对丫鬟道:“他发烧了。”
看他似是只穿着中衣,这会儿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想了想,吩咐丫头:“把他的湿衣服脱下来,用毯子裹了,放榻上去。”
这时她还是当朝太师的女儿,生活层次很不一般,这出行的马车也极宽敞,后座改成了窄榻,累了的时候可以在上面休息。
丫鬟忙应了,赵绾绾就转身去找榻下被收起来的被子。
“啊!”背后传来丫鬟的痛呼,赵绾绾转头,就看见那昏迷了的孩子竟一把抓住了丫鬟想要脱掉她衣服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掐进了肉里,丫鬟这会儿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赵绾绾忙扑过去掰他的手指,可他看着年纪小,力气却死大,怎么掰都掰不动。赵绾绾这会儿明白过来,他这是昏迷中下意识地防备行为,想必这样的事情他肯定经历过,因此即使人没醒过来,身体却下意识地排斥所有靠近他的人。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使得他这样警惕。赵绾绾一瞬间对这孩子充满了怜惜。
想了想,赵绾绾凑近他耳边,柔声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的衣服又脏又湿,再穿着会生病的,我给你换下来好不好?“
说完,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待看见他肿胀的眼皮极细微的动了下,心中闪过惊喜,他果然听到了。
又凑近他耳边说道:“你乖乖听话,把手松开,姐姐给你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你穿着也舒服对不对?”
又去看他脸色。却见他再没了动静,手里仍死死的攥着丫头的手腕,她疼的脸色发白。
赵绾绾发了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不能把他手指掰断了吧……
“啊……”正想着,丫鬟小声惊呼,那孩子竟慢慢松开了手指。赵绾绾惊讶,随即想到,原来是这孩子反射弧有点长……(作者:人家那会儿晕得厉害,是思维有些迟钝好吗!)
丫鬟的手臂终于解救出来了,赵绾绾凑过去看,天,五个深深地指甲印子,再掐一会儿只怕都要破了。这会儿那指甲印的边上已经肿了起来,一碰就疼,丫鬟比她也大不了几岁,这会儿正捧着手腕想哭又不好意思哭。
赵绾绾皱了皱眉头,”咱们不是带了金疮药吗,你拿出来吧,先用些,等会儿给他也用些。“
丫头忙应了去找药。
这边,赵绾绾又对着那孩子的耳边说:“姐姐现在要给你换衣服了,你乖乖的,别动啊。”想起这孩子许是脑子有点问题(李谟:……),反射弧长,就等了会儿,然后才试探的去碰了碰他的衣襟,果然他没抗拒了,赵绾绾松了口气。
这会儿丫鬟也找好了药,看她正在脱人家孩子的衣服,忙惊慌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这虽然是个孩子,但也是个男孩子。
赵绾绾盯着她受伤的手腕:“你那只手还能动吗?”
动倒是能动,只不过一动就疼罢了。丫鬟犹豫着点了点头,她总不好真让姑娘自己去做这种事。
赵绾绾想了想,也不坚持,就放开手让她去做。她坐在一旁看着……这和她动手有什么区别?
等那孩子衣服裤子都脱了,主仆两人都一脸凝重,这孩子身上没一处好的,到处是伤痕。有的像是被揍的,有的是鞭子抽的,有些已经好了留了疤,有些正在愈合,还有些好像刚添上不久。
赵绾绾看得很难受,又愤怒又心疼。她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样狠心,舍得下手虐待一个孩子!
忙拿过毯子,将赤*裸的孩子包起来,主仆两人一起把他抬到了榻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看他头发还湿着,赵绾绾就用毯子给他擦了擦,又倒了些水给他擦了脸。他伤的这样重,她想让他稍微好过点。
丫鬟端着水盆,也心疼的说道:“姑娘,这孩子真可怜,被打成了这样。奴婢看着,那些疤痕只怕是好不了了。”
赵绾绾没说话,身体上的伤算什么,心灵上的创伤才是真的好不了了。
许是不那么冷了,那孩子眼皮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一般。主仆两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都紧张地看向他。然而他到底没清醒,只破了的嘴唇动了动,赵绾绾靠近了听,极虚弱地吐出两个气音:“姐姐……”
“姐姐……”
赵绾绾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耳边又传来李谟的一声呢喃。李谟这会儿已经被弄到了罗汉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周贵已经去请大夫了。她现在才是真的不能再帮他脱衣服查看了。
她靠近些,李谟已经睁开了眼睛,却好像不是很清醒,正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微红。
赵绾绾叹了口气,她曾经把他当弟弟一样养了两年多,后来发生了些事,他回到了自己家,两人就极少见面了。一晃眼过去,两人五年多没见了,却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是以一种这样熟悉又让她心疼的方式。
她坐在罗汉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安慰的笑:“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会没事的。”
“姐姐?”他又叫了一声,轻轻的,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的疑问。
赵绾绾无奈摇头,对着他笑得温柔:“阿谟,是我。”
李谟微微颤抖着闭了闭眼睛,被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他强忍着想要把她狠狠抱住的冲动。这声“阿谟”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赵绾绾看他闭上了眼睛,以为他晕过去了,担心地站了起来走近了看他,唤了声:“阿谟,你怎么了?别睡着了,和姐姐说会儿话,嗯?”
李谟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心,心里渐渐安宁。他睁开眼睛看向她,又唤了声:“姐姐……”声音里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委屈。
赵绾绾松了口气,闻言好笑道:“算起来你今年可都十八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撒娇?听说你如今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人,怎么,平日里办公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那你这‘煞神’的名号是怎么传出来的?”
李谟后来自己走了,再没回过赵府,也没去找过她,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这个孩子,也会打听他的消息。
这世界上,他只对她这样。可到底大了,他有些害羞,不由得垂下了眼睑,脸色微微发红。
赵绾绾只觉好笑,说是大人了,可这孩子的脾性一点没变。几年没见生出的陌生,也因为他这不变的性情而渐渐消失,在赵绾绾面前的,仿佛依旧是八年前那个被虐待得奄奄一息、惹人怜爱的孩子。
这时烟雨进来禀道:“姑娘,大夫来了。”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罗汉床的人,又收回目光。
赵绾绾忙站起来避到里面去了。
周贵领着大夫进来隔着帘子向赵绾绾禀道:“姑娘,这位是高大夫,这几日刚搬来庄子上。”
赵绾绾忙道:“那真是太好了,劳烦您您先给舍弟看看吧。”
那大夫忙回了一礼说“不敢”,放下医箱,看了李谟苍白平静地脸色一眼,垂下目光把脉。然后又在周贵的帮助下查看了身上受伤的地方,收手前又看了一眼李谟,李谟微微一眨眼,那高大夫就站了起来,向赵绾绾回话。
“这位公子受伤颇重,身上除了刀剑伤外,胸口处的那一箭最是凶险。且公子还有内伤在身,又失血过多……”他停了停,似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