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今日还是丫鬟打扮。
昨晚睡前赵绾绾把和李谟的打算对她说了,如画笑着应了,却要求先去看看烟雨,再恢复身份。
她能看出来如画对烟雨的态度,想念,依赖,还有愧疚。
寒风凛冽,吹拂起厚重的斗篷下摆,在低垂的空中飘荡起沉重的幅度。
赵绾绾和如画的心里，也如这缓慢摆动的下摆,漂浮不定,又沉重难言。
烟雨的墓因赵绾绾的吩咐经常有人看管,打理的很干净，就和烟雨身前给人的印象一样。
这世间，总有很多遗憾不能圆满，总有很多人只能陪你一时，可那短暂的经历,却会一直一直留在心底,成为最刺痛却最难以磨灭的记忆。
烟雨就是。
赵绾绾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烟雨幕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又说了些阿谢的趣事,说着说着就微微笑了出来。
“烟雨，阿谢快四个月了,他现在比以前活泼了很多。喜欢看人，看着看着就会咯咯吱吱的笑出声。还喜欢抓大人的手玩儿，他的手小小的，但是抓起来却很有劲儿呢。还喜欢抬脑袋和小胳膊小腿儿,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翻身了……”
“今儿天气太冷了，我就没带他来看你，等年后天儿稍微暖和些了，再带他来。”
赵绾绾稍微沉默：“烟雨，你是个好姐姐，也是个好朋友。我知道你只有如画一个亲人了，放心，她以后也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就如同你保护我一般。”
烟雨，安息吧。
站了会儿，赵绾绾对如画道：“你再和她说会儿话吧，我去那边等你。”
如画点点头。
等赵绾绾走远了，如画朝前走了两步，靠在烟雨的墓前慢慢蹲了下去。
她亲亲抚摸着已被冻得硬实的泥土，仿佛那就是姐姐的身体，冰的刺手的温度，也是姐姐的温度。
如画强硬了一辈子，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后悔当初没有卸下伪装，多亲近姐姐些，哪怕是她皮肤的温度，她也只能感受现在的刺骨寒冷，和记忆里，那日姐姐一身是血在她怀里冰冷睡去的温度。
“姐姐……”她脸上终于露出了脆弱的表情，眼泪汹涌而下。
她的母亲是淮南的一位青楼名妓，卖艺不卖身。可到底卖什么，没人在意，只知道她就是下贱的妓*女。
诚意伯游历到那里，被她的才情和坚韧所吸引，两人互相生了爱意，后被诚意伯花了极大精力赎了身，在外面置了宅子养着，一年后生下了她。
父亲生性不羁，哪怕说着爱重母亲，可他也并未为了母亲停下他想要游览名山大川的脚步。此后一年里她大概只能见到他一两次，有时候甚至一两年才能见面。
父亲对她们母女也是愧疚的，想要把她们带回府里安置，可母亲执意不肯。她私下告诫如画，若哪天她们不得不回到有主母在的府里，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儿，因为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喜欢上其他的女人。
那时她不懂这话的意思，可她自小早慧，却牢牢记住了母亲的话。因此后来她被带回诚意伯府后，对夫人对烟雨，都满心戒备。只到后来诚意伯意外身死。
其实细细想来，姐姐一直在纵容着她，忍让着她，默默保护着她。可她的执拗却让她失去了和姐姐亲近的机会，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的机会。
只到那日姐姐没了，她才感觉到，在她的沉默中，潜意识里她一直在依赖着姐姐，就算是父亲和母亲，谁也不能取代姐姐的位置。
“姐姐……父亲的冤屈昭雪了，凶手已经伏法，你安心了对不对？可是姐姐……你们都走了，这个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姐姐，我多想你回来，不用在我背后默默的看着我守着我，你可以骂我打我，只要你能回来……”
“姐姐，你不知道我有时候有多羡慕世子。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从好几年前就默默筹划，最终成功等回了夫人……姐姐，如果我也像世子早早明白就好了，如果那样，是不是如今我们就不用阴阳相隔？”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泥土上，却只感受到了又冷又硬的触感。心在一刹那突然抽痛的厉害。
她的姐姐啊！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突然，她咻然睁开双眼，爆射出冷厉又阴骛的目光，猩红一片，竟丝毫不亚于李谟的狠辣，带了冰冷的恨意。
她手底轻柔地抚摸着：“姐姐，你放心吧，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也会过得好好的，连你的份一起过的好好的。”
“但是那些害了你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闭着眼睛又感受了会儿，这才擦干了眼泪缓缓起身，向不远处等着她的赵绾绾走去。
在她身后，烟雨的墓前突然刮起一道温柔的风，似是夹裹了一声淡淡的叹息，停顿一瞬，终是向天空吹去，渐渐消失在天幕。
看着如画双眼微红地走过来，知道她是哭过了。赵绾绾没说什么，偕了她的手一起往马车走去。
两人稍微在车上净了面，又去院子里看了看。
庄子上的人见主家回来了，都高兴地厉害，尤其是香茶依夏，都是跟了赵绾绾好几年的老人，因要管着这边，近来倒少见她。
赵绾绾好好和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去看了看绣娘们，见周贵家的正和绣娘们一起做活计，她虽也是个管事的，但性子历来温顺，在活计上又最是细心的，一副作品轻易不能有瑕疵，因此很让赵绾绾高看了几眼。
见庄子上诸事物都顺顺当当的，赵绾绾也很是高兴，当场又奖励了众人一回，一时热闹极了。
临走的时候，赵绾绾把香茶叫到身边，低声和她道：“你如今在这庄子上困者，轻易不好出门，倒是有些耽误了你。”
香茶疑惑地看着她。
赵绾绾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她虽是几个丫头里最单纯的，可忠心一点不比其他人少，又性子活泼，最是讨人喜欢的。
往日圆润的脸如今也纤细了些，见了柔美的轮廓，眼见着是长大了。
“我是说，你年纪也要到了，终身大事是怎么考虑的？”
香茶嘻嘻一笑，脸颊却渐渐蔓延上绯红，故作大方，却还是害羞的。
她摇晃着赵绾绾撒娇：“夫人，奴婢如今管着这里，觉的可充实了，并不想嫁人。嫁了人就得相夫教子，就得为了那一家子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忙活，哪有奴婢现在的日子风光。主子～奴婢不想这么早嫁人，您就再养奴婢几年吧。”
赵绾绾从来不会在这件事上勉强几个丫头，闻言就好笑着点头：“好好，应了你。不过你心里也要有个打算。不能还像以前一样稀里糊涂的过了。”
香茶惊呼：“主子您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哪有稀里糊涂的过，那叫什么，什么来着……对了，那叫大智若愚！”
一番话只说的赵绾绾哈哈大笑。
见这里一切都好，赵绾绾也没有多做停留，用了午膳就离开了。
回程的马车上赵绾绾就和如画说：“明日世子就会请人上折子说明你的事情，此后定会有府邸和宫人賜下，你是怎么打算的？去那边还是就在国公府跟我一处？”
如画很感激李谟和赵绾绾为她做的一切，可她深知，任何人都不能靠一辈子。她如今有了筹码，只要好好经营，也定能过好日子。
而且，她有些打算，以赵绾绾的性子，不一定会同意。
“多谢您和世子的好意，等旨意下来后，我还是想搬出去。”她看着赵绾绾皱起眉头，就微微一笑：“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是……我想有个家，有个我自己的家。”
哪怕那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赵绾绾其实懂的，某些方面来说，她也很欣赏如画的独立和坚强。因此也就不再多劝。
“好，既如此，就依你的。但你须知，虽烟雨不在了，可我也是你的亲人，以后有事无事，都要多回来看看。有任何事情和需要，找我找世子，都是一样的。再者，阿谢也喜欢你这姨姨不是？”
也不知怎么回事，如画平日里多在伺候赵绾绾，可每次阿谢见到她都会主动伸手要抱，粘连的不行。
说起阿谢，如画面色也柔和了许多，她正打算说话，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赵绾绾刚刚扶稳，就听见马车外面商玖喊道：“保护夫人！”紧接着就是一片刀剑相击。
赵绾绾面色一变，紧紧抓住了如画的手，两人相视一眼，都侧耳听着外面，又一边稳稳抓紧了座椅。
好在没多久，外面的声音就慢慢停了下来，赵绾绾突突只跳的心口稍稍平稳了些。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商玖在马车门口问：“夫人，您没事吧？”
赵绾绾忙道：“我们都没事，刚刚怎么了？”
商玖停了片刻道：“夫人放心，就是遇到了几个小毛贼，已经叫兄弟们都解决了。”
小毛贼？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劫持楚国公府的马车。赵绾绾知道事情不简单，却知道此时不是详细询问的时候，又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商玖忙道：“夫人放心，都没事。您坐稳了，此地不安全，我等需尽快赶回京城。”
赵绾绾忙答应着。接下来马车飞速前进，气氛一时有些沉重，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了。
好在后面的路都很安全，一个时辰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府里。
赵绾绾和如画相偕着下了马车，因刚才一事赵绾绾还有些心慌，因此也就没注意到一路上仆人们看见了她都快速的低下头避开了。
进了双栖苑，赵绾绾彻底松了口气，正想和如画说笑两句缓解下气氛，却见三丫扶着脸色惨白，一只胳膊被包着的张麽麽快步走了出来，见了她就噗通一声跪下，哭喊道：“夫人，奴婢对不起您啊……小公子被人劫走了！夫人，您杀了奴婢吧……”
耳边嗡鸣者，赵绾绾突然什么都不见了。她只觉得张麽麽那张嘴像缺水的鱼一样，快速地张张合合，无声无息。
她在说什么？
赵绾绾回望烟雨，脸色茫然，一张脸却瞬间褪去血色，惨白似鬼。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