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汪子天蒙蒙亮的时候呼着呵欠打开了丞相府的大门。
他今年刚二十出头,因行事机灵被派来把守门房。
都说相府门前七品官,虽说他只是个守门的,可因为守的是当今王相家的大门,别说同府仆役间,就是在好些想着来巴结相府的当官的眼里,他也是有地位的。
他是个聪明的,从不因此洋洋得意,办起差事来反而愈发用心,因此就是在相爷那里,他的名字也是被提起过的。
这两日因武定侯府的三姑奶奶失踪一事,整个府里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他一个哈欠打完,忙抖擞了精神,拿起扫帚打算趁着相爷上朝之前,将大门口扫一扫。
刚低下头,就见灰蒙蒙的石板上躺着一坨黑漆漆的影子,看样子很像个人。
他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个乞丐昨晚睡在了这里。正提着扫帚想要打醒他,却忽然反应过来,这京城还从没有哪个乞丐有胆子睡在相府大门口的。
他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有些不对。想了想,忙跑回门房,拿来灯出来靠近那影子。
顶头露出一团漆黑的头发,却是个人无疑了。往下看去,竟是被裹在了一床破烂的席子里,看不清长相。
他顿了顿,还是伸手揭开了一角,然后,一张青紫肿胀的女子的脸颊露了出来。
这张脸虽肿得不成样子,可还是能从完好的边边角角里看出肌肤雪白,不是一般女子该有。
三汪子瞬间想起了失踪的三姑奶奶的,脸色大变,忙一把丢掉席子,不敢再看下去。
若这真是三姑奶奶……谁敢对相府的姑奶奶做这样的事?他不敢再想下去,朝昏暗的四周看了看,咽了口口水,转头就往府里跑。
王丞相正在被人伺候着换朝服,因王玉蕊失踪一事到现在也无半点消息,他的脸色十分肃然,伺候的人俱战战兢兢。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接着大管家跑了进来,看见他红着眼睛就道:“相爷,三姑奶奶找到了?”
王相双眼一亮:“当真?人呢?”说着挥开伺候的人,已大步往外走了。
他儿子女儿不少,可除了被他培养着做了接班人的大儿子,三女儿玉蕊就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了。
虽在婚事上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思,可到底是最爱的女儿,最初的不快后,心底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
谁知她强求的婚事却是那样的,嫁过去近一年,就独守空闺近一年,从一个好好的娇养贵女沦落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如今又被劫持,好在这消息被他强势按耐住了,若是流传出去,还不知道她那名声会变得如何。
“相爷……”
大管家突然在他身后哀哀唤了一声。
王丞相止住脚步,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一时的理智渐渐回笼。他平静道:“说吧。”
大管家抬起袖子抹了把老泪,看着他伺候了一辈子的这株参天大树。王相也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风光了一辈子,临老了,却……
他有些不忍的闭了闭眼,方道:“人是被三汪子在大门口发现的,被裹了烂草席……扔在那儿,这会儿已收拾干净了……人,还没醒。夫人得知消息看了眼,就晕过去了……”
大管家虽未明说,然而这些话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相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不忍去想象大管家描述的一切。身侧的手微微下垂,五指自然松开,却渐渐抖得厉害。
片刻,他道:“通知武定侯府,来把人接回去。”
大管家脸色大变:“相爷!”
但凡女子经历了这样的事,哪个不是生不如死。若家里有人疼爱的或许好几分,可三姑奶奶在夫家过的什么日子,虽没人敢挂在嘴上说,但哪个不知道。
这会儿人都这样了,再让把人送回去,这不是送三姑奶奶去死吗?
王相的双眼睁开,目光平静。眼角些微几条皱纹这瞬间却似乎更深刻了些,仿佛暗含了凌厉的刀锋。
“蕊儿,这辈子算是毁了。她从小听话乖巧,只在朱怀信一事上违逆了我的意愿,可见她有多在意这个人。”
他原本还打算说服她和离,然而发生了这件事,武定侯府,蕊儿是呆定了。
王相的未尽之意大管家已是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他答应着,抹着泪下去安排了。
王相又站了片刻,终于动了,却是转身往外走,并不是去往内院的方向。
出来院门,他的长随宁贵忙跟上,见他直往外走,忙问了一句:“您去何处?奴才叫人安排轿辇。”
王相沉稳地声音从前方传来:“上朝。”
宁贵张了张嘴,看了眼主人稳健的步伐,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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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谢吃完奶,又睡了过去。
赵绾绾就把他放在身边,一手轻柔地拍着他哄觉,一边透过窗棱望着模糊的外面发呆。
“泰安郡主来了。”丫鬟在外禀报了一声。
赵绾绾收回目光,看着掀开帘子独自走进来的如画。
她外面穿了一件领子雪白毛发细软的大红绣雪中寒梅的貂毛斗篷。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越发容光焕发,眉梢眼角带了笑,风情万种。
那雪白的貂毛领子和她细腻的肌肤融为一体,欺霜赛雪,倾国倾城。
真的,好美。
“姐姐。”她看了眼赵绾绾身边的阿谢,压低了声音问安。
赵绾绾颔首,示意她在罗上床坐下。
如画自己解了斗篷坐了,三丫上了茶又下去了,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如画细细打量她几眼,近来因着担心阿谢的事情,赵绾绾每晚都睡不好觉,吃食上也没什么胃口,不过几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姐姐,你又瘦了。我知道你担心阿谢,可你是他的母亲,就算为了他,也得好好保重自己。”
赵绾绾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放心吧,我都省得。”
顿了顿又道:“泰安,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
如画笑了笑:“王玉蕊的事?”
赵绾绾看着她,如画平静回视:“没错,是我做的。”
赵绾绾一时无话,室内安静下来。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找人劫持王玉蕊,吓唬一回,关一晚,再放出去,不管有没有人对她做什么,王玉蕊的名声都算毁了。也算是报复了一回。
这主意是赵绾绾出的,她以为这法子已经足够卑劣,可他们动了阿谢,赵绾绾不介意自己变得更卑劣些。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今日再找人传出王玉蕊被劫持然后被……的消息。消息的确是传出来了,却更有模有样,更详细,很多细节都被传说了出来。
赵绾绾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想到一个可能,如画“黄雀在后”了。
如画轻轻一笑:“姐姐,你心善,想要再给她留些余地,不想她真的被毁了。我知道,可我,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被人一刀切断了脖子!因为什么?都是因为她!我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就放过她!”如画双目如刺。
赵绾绾紧闭双眼,面色苍白颓然,一时心痛无比。
烟雨的死……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如画为烟雨报仇也没有错,这本应该是她做的事,可如画瞒着她,让自己的双手染上了脏污,成全了她的“善心”,她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如画,对不起……”赵绾绾喃喃出声,神情压抑痛苦。她叫了如画,而不是泰安,叫了这个名字,才是相互的本真。
如画突然泪流满面,她看着赵绾绾揪紧了衣襟,向自己缓缓低头,心里一时不知做什么感想。
烟雨的死,到底怪谁?
如画有没有怪过赵绾绾?
谁也不知道。可赵绾绾即使知道,也不会怨怪如画一丝一毫。她从来都没把自己是害死烟雨的罪魁祸首中剔除出去。
她一直在心中怨怪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赎罪。比如阿谢这个小名的由来……
可她的自怨自艾有什么用?烟雨活过来了?没有!她只是想让自己好过点,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你看,她多自私!
如画至少为烟雨报仇了!
赵绾绾紧紧捂住嘴巴,眼泪顺流而下,她却不敢哭出声,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哭都没资格哭。
如画突然就释怀了。这个女人,从来就是这样,既坚强又软弱,更重要的是心善。有时候甚至心善到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她过份的心善,她和姐姐怎么可能过了五六年安生日子,衣食无忧,她自己与以前的小姐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她心善,世子也不会有今天,或许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化为了尘土。
善有善报。
算了,恶心的狠心的事,就让她们来做吧。至少让她保持了自己的善心,对她们双手染了污秽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救赎。
“姐姐,别哭了。没事了。”如画轻轻拍拍她的肩。
赵绾绾擦了擦泪,低声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再不会说什么了。”
她本身对女子受到侵害一事其实特别反感。
可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烟雨死了,给如画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可罪魁祸首依旧生活的很好,没有为此事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从来不觉得悔过。
那她坚守的意义是什么?
如画一笑:“好。”
她并有安慰她或者说些善意的谎言她不会做什么之类的,现实如此——如画看了眼睡着了的阿谢,谁也逃不掉。
如画走后,赵绾绾又发了会儿呆,突然就听见大门外传来喧闹声。
三丫进来禀报:“夫人,那边的蓝姨娘带着人闯过来了。”
阿谢被劫,李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李谟没有明说。可第二日就传来李谦的院子被封,任何人不得接近的消息后,赵绾绾就知道了。
李谦是他们在府里的另一个内应。
蓝姨娘,竟还敢闯她的院子。
她亲了阿谢,让小丫头看好。吩咐三丫:“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我很想写些有深度的东西…………
我再多练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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