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杨氏训诫完了絮芝出去看秋水痕,她已然整理完毕,一袭家常的月白色淡青暗竹纹锦衣,乌发披在肩后,头上只斜斜地簪了一支玉钗。安秋杨氏上下打量了一番,吩咐宫女:“给娘娘脸上再扑点粉。”
宫女依言照做,扑完粉之后,镜中的秋水痕看上去三分病态,七分娇弱,大有一股病中西子的美态。
秋杨氏点点头表示可以了。于是,秋水痕带着絮芝等人一路去了顺康宫,秋杨氏则在坤德宫等候。
到了顺康宫,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惨嚎声不绝于耳,想必是皇帝在处置顺康宫的宫女太监了。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真可怕,明明是主子做错了事儿,受罚的却永远是底下的人。秋水痕心里这样想着,随即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似乎她才是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这些人的受罚,多少都跟她脱不了干系。如此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些。
徐公公远远地看见秋水痕来,仿佛看见了救星,不及通报就将她领了进去。
秋水痕来到殿内,对着皇帝和太后行了参拜之礼。低眸看见涂昭仪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往日肆意张扬的模样。涂太后亦是灰头土脸的,见了她,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迁怒。
皇帝面上淡淡地,抬眸瞧了她一眼,说:“皇后怎么过来了?你既病着,便该好生将养着才是。”
嗤!
秋水痕在心中冷笑,暗道:若不是你搞出这么大阵仗来,我用得着过来吗?现在居然还假惺惺地说这种话,当真是阴险狡诈虚伪!
秋水痕心里头腹诽,但面上却俨然是一派恭敬顺从的模样,拖着一副“虚弱”的病体,在絮芝的搀扶下朝皇帝福身行礼,道:“皇上恕罪,臣妾听闻,因为臣妾向各宫赐花的事情,令涂昭仪和宣婕妤起了误会,所以赶忙过来解释。”
涂太后:“你还说呢,若不是你好端端地赐什么花儿,能搞出今天的事情来吗?赐花也就罢了,娇儿的祥云宫和梓英殿都是芍药,却一好一坏,你安的是什么心?不是故意让两宫争执吗?”
“太后娘娘明鉴,祥云宫和梓英殿同样位列三夫人,都是臣妾的妹妹,臣妾又怎会厚此薄彼?臣妾赐给两宫的,都是一样的一品红芍药。”
秋水痕娇娇弱弱地解释,说完还侧过一旁咳嗽了好几声,乍一看上去,还真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涂太后疑惑地看向跪在涂昭仪边上的杏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那杏儿小声开口说道:“太后娘娘,奴婢去内侍省的时候,明明看见内侍省的桂忠公公拿着一株一品红芍药跟梓英殿的水莲儿献媚,而边上放着的另外一株芍药,上面的花苞明明就是粉红色的。”
涂太后复又看向秋水痕,眼神中满是质疑和指责,俨然是宁愿相信一个宫女的话,也不相信秋水痕。
秋水痕用帕子掩着唇又咳嗽了几声,然后看向黎世崇,说道:“皇上,臣妾将内侍省的桂忠带了来,眼下就在殿外侯着,不如就宣他进来,由他来解释这其中的曲折缘由。”
皇帝沉吟了半响,却是道:“将皇后扶到一旁坐下。”
絮芝扶着秋水痕在一旁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坐了,殿内寂静了好一会,才听得皇帝道了一声:“宣”。
一旁的小太监喊了一声:“宣桂忠觐见。”
不一会儿便有人领着桂忠进来。
那桂忠进得殿来,低头小碎步,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走到中央处,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喊:“奴才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秋水痕在边上柔声说道:“桂忠,你无需害怕,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皇上,皇上乃圣明之君,自会明辨是非。”
听见秋水痕的这句话,皇帝斜瞅了一眼她,嘴角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听了秋水痕的话,桂忠似乎放心不少,稍稍抬起头来,徐徐说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宫主子都赐了花苗,其中祥云宫和梓英殿都是叫一品红的芍药,当时其他宫的花苗都已经被领走了,就只剩下这两宫的。梓英殿的水莲儿先到一步,奴才正跟她解释这一品红的芍药花苗,不料祥云宫的杏儿来了,不知怎的,一上来就抢水莲儿手中的芍药,水莲儿不让,俩人就吵起来了,后来杏儿想挠水莲儿,没挠到,水莲儿就打了杏儿一巴掌,还揣了她一脚,奴才在旁边劝了半天也没用。后来杏儿和水莲儿就各自跑回宫去了。宫女打架在宫里的禁忌,奴才以为两位姑娘吵完了回去各自想想,平静下来,兴许也就没事儿了,正想着将祥云宫的一品红芍药给送过去,却听人说,因为这个事儿,涂昭仪和宣婕妤两位娘娘起了争执,还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德宫,奴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实在害怕,就去找了内侍监李公公,之后,李公公便带着奴才去了坤德宫向皇后娘娘请罪……”
“你胡说八道。”杏儿说道:“当时我明明看见另外一株芍药的花苞是粉红色的。”
“粉红色?”桂忠想了想,道:“杏儿姑娘误会了,当时皇后娘娘赐各宫花苗,还有好些个挑剩下的,扔了可惜,便赏了我们,好多宫女太监都去捡了,奴才也捡了一株粉红色的芍药花苗,当时忙着给各宫分派花苗,就随手放在椅子边儿了,若是给娘娘的花苗,奴才又怎敢如此随意乱放。”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杏儿有些急了。
桂忠:“奴才说了,奴才在一直在边上说祥云宫的花苗在里头,是杏儿姑娘一味只顾着跟水莲儿姑娘争执,根本不曾听奴才说话。”
……
杏儿感觉天都要塌了!
涂太后:“既是误会,那起先娇儿和宣婕妤去坤德宫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清楚?”
听了涂太后的质问,絮芝连忙下跪道:“启禀太后娘娘,当时涂昭仪和宣婕妤两位夫人来坤德宫,只是说两宫的宫女打了架,要找皇后娘娘评理,并不曾说明原因,奴婢也不敢多问,因而不知道是因为花苗而起。因为当时皇后娘娘刚吃了药睡着,奴婢便劝两位夫人,宫女之间一时斗嘴怄气也是有的,不如让她们去掌刑姑姑那里各领十板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涂昭仪不肯,非拉着宣婕妤来太后娘娘这里。后来内侍监李公公带着桂忠过来请罪,奴婢这才知道原来两位夫人争执是因花苗而起,便斗胆叫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闻之后,立时便不顾身体从床上起来,撑着病体赶来顺康宫了。”
絮芝的话说完,秋水痕便十分配合地咳嗽了几声,虚弱地道:“说到底,这事儿也是因坤德宫而起的。”
殿内一时寂寂,良久,皇帝问向涂氏:“太后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涂氏没有吭声,皇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涂昭仪,“你呢?”涂昭仪结结巴巴说:“没……没有。”当皇帝瞥向涂昭仪边上的杏儿时,杏儿一下子慌了,仿佛预知到了死神的降临,连滚带爬地出来叩头请罪:“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然皇帝却根本不为所动,冷声命令:“拉出去,杖毙。”
此言一出,杏儿双眸圆瞠,里头充斥着惊恐和绝望,求饶声变得尖锐而又悲戚,“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杏儿磕头如捣蒜,那咚咚声,连秋水痕听了都觉着害怕。慌乱间,她又爬向涂昭仪,喊道:“昭仪,昭仪救我。”然后涂昭仪只是一味瑟缩避开她,哪里敢说一个字?
任凭杏儿如何苦苦哀求,还是有太监进来拉了她出去,最后还是秋水痕出面阻止,道了一声,“等一等。”
杏儿堪堪被拉到门口,忽又停了下来,恍惚间看见说话之人,仿佛看到了一线生的希望,泪眼朦胧地爬到秋水痕脚边,哭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我。”
秋水痕低头看了她一眼,对皇帝道:“皇上,这丫头也不过是一心为主罢了,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还请皇上法外开恩,饶她一命吧。”
皇帝略微沉吟,道:“也罢,既然皇后开口求情,那便饶她一死,杖责五十,赶出宫去。”
好歹捡回一条性命,杏儿如蒙大赦,磕头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
皇帝又说:“后宫之事,原本就该皇后处理,今日朕不过是见皇后凤体违和,代为处置而已。从今往后,若有人胆敢再生事端,朕决不轻饶。”
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包括秋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