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完之后,就借口有政务要处理,抬腿走人了,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了秋水痕。
秋水痕当然不会当着涂太后的面处置,给自己找不痛快,假意咳嗽了几声,也出了顺康宫。
秋水痕刚走出顺康宫,徐公公快步上前来,似乎专门在等着她似的,堆了满脸的笑说:“皇后娘娘,皇上说了,今儿个政务繁忙,就不过来坤德宫了,让您好生安歇,不必准备接驾了。”
不来就不来嘛?跟谁稀罕似的,还特意跑过来说上一声。但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知道了,有劳徐公公传话。”秋水痕流露出几许失望的样子,然后又说:“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记得提醒他,国事虽然重要,但也千万要注意保重龙体。”
徐公公躬身答应了,说:“老奴定会将皇后娘娘的话传达给陛下。”
“多谢公公!”
徐公公传完话,跟秋水痕行了礼就走了,皇帝的御辇还未走远,他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望着徐公公渐渐远去的身影,秋水痕心道:今日可以睡个好觉了。
徐公公追上皇帝的御辇,宫巷幽长,天边夕阳昏斜。黎世崇斜歪着身子坐在御辇上,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形容间很是疲惫。徐公公仔细瞧了瞧,确认他没有睡着,小声提议:“皇上,您要不要去淑仪娘娘那儿坐做?”
黎世崇微微点头。
徐公公甩了下拂尘,对抬轿的小太监喊:“摆驾芙蕖殿!”
秋水痕回到坤德宫,秋杨氏还在那儿等着,问了几句顺康宫的情况,絮芝一一讲了,秋杨氏听完之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问了几句秋水痕的近况,吩咐絮芝小心伺候,三餐要定时,不要让秋水痕吃寒凉食物等语,就出宫去了。
送走了秋杨氏,秋水痕只觉身心疲惫,扑到床上闷着头就不愿起来,任凭絮芝怎么叫都无用,横竖皇帝今天不过来,絮芝也就随她去了。
再阳光的人,也有阴霾晦暗的时候。絮芝从小陪着秋水痕长大,最清楚她的个性,从前在府里那样一个肆意洒脱的人儿,如今却被困在这后宫之中,终日与人周旋,过着言不由衷的日子,能不苦闷吗?如此想着,便也由着她去,替她掖好被子,让她好生歇息,只在晚间硬拉起来哄着吃了半碗粳米粥,复又睡了。此系后话。
且说皇帝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芙蕖殿。
芙蕖殿一如往常,简洁清雅,院子里几个大水缸,里头的荷花已长出了一片片小小地圆圆地嫩绿的叶子,浮在水面上。四岁的喜乐公主被宫女抱着趴在上头一片一片地数,梳着双角髻,奶声奶气地十分可爱。
黎世崇没让人通传,怕太监突然喊叫吓着喜乐公主,而是走上前,从宫女手中抱过女儿。喜乐公主乍然见到皇帝,高兴地手舞足蹈,咿咿呀呀直叫“父皇”,扑到他怀里,直往他身上拱,还将手中自己最喜欢吃红泥枣糕往皇帝口里塞,“父皇,吃。”
黎世崇咬了一口,甜甜地滋味从舌尖蔓延之心脏,顿觉阴郁一扫而光。用额头去蹭女儿的脸,喜乐公主被逗得咯咯直笑。
杜淑仪得了信儿,忙从屋内出来,一边行礼一边说:“皇上怎么过来了?也不派人通传一声,臣妾好做准备。”
“朕只是过来坐坐,顺便看看喜乐。”皇帝掂了掂女儿,“喜乐好像又重了呢。”
杜淑仪含笑看向皇帝怀中的女儿,“近几日喜乐胃口好,吃什么都香,着实是壮了些,也长高了些。”
“喜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多吃些。”
皇帝和杜淑仪说话,喜乐公主忽然含含糊糊说道:“饼饼,香香”
皇帝一时没听明白,看向杜淑仪寻求解惑。
杜淑仪笑说:“陛下前几日赐给芙蕖殿的芝麻甜饼,喜乐很喜欢吃。”
“原来是这个。”皇帝笑说:“这还不容易,回头朕让御膳房多多做了送来。只要朕的喜乐喜欢,不论什么父皇都能给你弄了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帝的这句话,无疑是给了芙蕖殿最尊贵的体面,就连在场的宫女太监都觉着与有荣焉。
“皇上进屋里说话吧。”
黎世崇进屋又和喜乐公主玩了一会儿,杜淑仪看时辰,拘着女儿去写字,喜乐公主却想出去玩,杜淑仪有些不高兴,皇帝却说:“女孩子,合该活泼些,整日拘在屋里看书写字,没的倒把她闷坏了。”于是,放了她去院子里玩。
喜乐公主被奶娘抱走之后,另几个宫女太监也十分知趣儿地退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了皇帝和杜淑仪两个,杜淑仪见皇帝眉宇间尽是疲惫,从衣橱里拿出备好的披风给他披上,又烫了热奶茶捧到他手里。
“陛下是从顺康宫来吗?”
后宫里的事儿,从来都是长脚的,涂昭仪和宣婕妤的事儿,芙蕖殿自然也知道了。
皇帝揉着眉心没有说话。
杜淑仪继续道:“近几日,皇后娘娘病着,祥云宫着实闹的有些不像话。”
“连你这个一向不理世事的人都这么说了,可见她是有多荒唐。听说前两日,她连你宫里的人都骂了?”
杜淑仪道:“臣妾有什么要紧。其实昭仪也只是想博陛下关注,多得些恩宠罢了。不管怎么样,太后娘娘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她这一生不易,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是要多顺着她些,哄她老人家开心。太后娘娘舒心了,皇上心里也好受些不是?”
皇帝低低地叹了口气:“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她?哪个她?涂昭仪,还是皇后?没有人知道,杜淑仪自然也不会去问。
“等过几日,皇后娘娘病好了,涂昭仪自然也就收敛了。”
皇帝苦笑:“你当真以为她是病了么?”
杜淑仪是聪明人,在这后宫中之中,心如止水,水如明镜,洞悉一切真相,她垂眸犹疑了一下,问道:“其实臣妾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皇上向来持重,为什么会突然去剪皇后娘娘的花儿呢?”
为什么?
黎世崇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当时她拿眼瞪自己的一幕,甚觉好笑。
杜淑仪敏锐地捕捉到皇帝唇畔的那一丝笑意,忽然间觉得有些心惊。他陪伴皇帝多年,深知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却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笑意,仿佛原本死气沉沉地水面,突然间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