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音乐会那晚回来,心脏病发住院开始,他就在有意无意地亲近裴谈声。
不管是悄悄勾他的手指,洗澡时蹭他的手背,故作软声软语的说话,特地去保镖公司找他,还是在面对温喜那日事情时旁若无人的相处,逛街,要他帮自己穿衣服,要他背要他拥抱……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盘算中。他一步步按照既定的程序行动,点到为止,不动声色,慢慢将裴谈声套入率先圈好的牢笼。
很好,裴谈声给与了他想要的答复。裴谈声开始吃醋,开始出现意图占有他的情绪,开始任劳任怨地陪伴在他身边。
他曾经说过会给裴谈声时间,但前提裴谈声要知趣,别让他失去耐心。诚然,裴谈声的确是不知趣的人。就在他已经确定双方可以更近一步,确定裴谈声身陷牢笼无法自拔时,他却果断拒绝了。
相缠的呼吸近在眼前,宋瑰觉得时机就是现在,自己立刻就能吻上去。裴谈声却毫无留念地将他推开,如同他已成了洪水猛兽,眼中聚拢的厌恶无法遮蔽,甚至愈演愈烈。
你怎么能这样?
我的公式没有错,一步步的解法也完美到无懈可击,可答案为什么偏离到了这种程度?!
“宋瑰……宋瑰!”
陷入紊乱情绪中的宋瑰闭着眼睛不停地摇头,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浑然不觉,他将思绪沉溺在那道公式题里,翻来覆去地推演、验算,答案依旧错得一败涂地。
脑中昏沉间,他听见身边传来林清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宋瑰睁开了眼睛,手心刺骨的疼痛感让他眉心一蹙,视线移到左手上,水果刀的伤痕已经包扎好了。
“小瑰,你醒了!”林清立刻松口气。
今天在诊疗室留得晚,接到孟雨的电话时,他差点吓死了,还好只是伤了手,没有触及到心脏的范围。在给宋瑰包扎的期间,他让所有人离开病房,静静望着宋瑰毫无血色的脸,纵然再恨铁不成钢,面对他脆弱的样子,也一句骂声都说不出。
此刻见宋瑰醒了,林清立即问他:“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宋瑰摇了摇头,林清弯腰还想问时,宋瑰勉强地笑笑,身体一歪,将头埋在了他的手肘处,“阿清……”
微微颤抖的嗓音低哑无助,林清呆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难受?”
“裴谈声走了吗?”宋瑰只问。
林清愣了下:“没有。”
宋瑰似乎没有料到,又好像早已知晓,停顿半晌后刻意地问:“他为什么不走?”
“还不是因为你。”林清拿他没办法,骂过吵过还能再做什么?宋瑰的心思他摸不透,却知道这种心绪为何而来。如上次病发却故意不吃药,宋瑰想法太复杂。心思多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摸不准这幅心肠。当初做那种事是想得到裴谈声的怜爱,但此刻呢,也是吗?
这里,他又在依照什么法则行事,定好的什么规矩?
林清知道宋瑰生病以来,会经常陷进不能自拔的情绪。他了解宋瑰因为没办法重新拍戏而不断自责、敏感、囿于挫败中,但这并不是他反复无常的借口。
林清很无奈:“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裴谈声能走到哪里去?”
当听见这句话,宋瑰就知道目的达成了。
他埋头在林清的手肘处,弯唇轻轻地笑了。
裴谈声,是你自己说的——只此一次,想做就做,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故意歪解裴谈声的话。我做了,刀锋沾满了我的血,猩红的颜色,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好好把握。
他从林清手肘抬起头,望着他说:“我的手好像不那么痛了。”
林清拍了下他的额头:“又在想什么!”刀伤看起来很严重,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到深处,林清给他处理后,瞧他脸色依旧发白,要求道,“今晚留院观察。”
宋瑰懊恼地皱皱眉头:“我有点忙……”下周也就是七天后,《奇妙团队》要直播了,他得在这几天里让团队艺人互相熟悉,最好能出去玩,这样直播的时候才不容易出错。先前围聚在草坪说话聊天时,已经定下明天去哪里做团建,如果今晚不能回去……
又在多想了,林清立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别犹豫,必须留院,明天能不能出院再说。”
明天的话会不会太迟?但看林清态度坚决,宋瑰也没话说了,叹气:“好吧。”
林清放下心,离开病房时说会将外面等候的人叫进来。宋瑰想起刚才见证自己和裴谈声争执的蒲恩和方萝北,垂了下眼睫。很快,孟雨、蒲恩和方萝北跑进来,他拨了拨额间微乱的发丝,朝几人扬起笑:“我没事。”
孟雨眼睛一直是红的。把醉醺醺的康意舟和郎煜弄到床上后,他就洗澡睡了,谁知道没过多久,便听见蒲恩和方萝北的惊喊声,出来一看才发现宋哥和裴谈声争执起来,竟然还伤到了手。
“哥……你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非要伤害自己……”他蹲在病床前,和宋瑰视线平齐,想去碰碰他包扎好的手,但不敢,手指打颤,慌得不能自已。
宋瑰茫然地眨眨眼,好半晌后,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碰了下他的眼角:“别哭。”
孟雨的眼泪更停不下来了,一串串滚在脸颊上,他扬手抹去泪,护短一般地大声问:“是裴谈声欺负哥?”
这声音唤醒了呆呆站在旁边的蒲恩两人。当时的情景他们看得很清楚,心里同时不是滋味儿。蒲恩还好,老早便对宋瑰的性格有所了解,只是方萝北看着病床上无比脆弱的人,敏感地明白了什么,眸光逐渐转暗,一时无言。
“没。”宋瑰闻言,笑着摇摇头,唇色淡成了苍白,“我在欺负他。”
*
*
月亮停在高空,桃鹳别墅自宋瑰被带着送去诊疗室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静。
路灯依旧照亮着草坪四周,整幢别墅除了醉酒沉睡的康意舟和郎煜外,只剩下裴谈声,连宋家的保镖都去诊疗室候着了。
距离他们开车离去已经五分钟,裴谈声保持着跪坐在地捧住宋瑰手心的动作,一直没有移动。
他低着头,月晕和昏暗路灯照在他头顶,细碎的额发垂下,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于是分不清眼瞳里聚拢的黑色是什么。那柄刀掉在地上,就在他脚踝的不远处,触手可及。
裴谈声先是看了刀一眼,宋瑰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脑中。
软声的,执拗的,疯狂的。最后所有说话的画面,都变成了他摇摇欲坠地倒在自己怀里,和上次心脏病发一样。但也有些不同,譬如那一次是他有所预料的,而这一回,宋瑰又在里面操作着什么样的目的。
无解的题目,然而此时此刻裴谈声没有想要剖开去寻找答案。
他呆呆跪坐在原地,手心是握住宋瑰的手时沾上的血迹,嘴唇也布满了这股叫他作呕的味道。
他没有擦拭,目光紧紧凝在手上,一直看到那些血迹快要干涸。
胸腔陡然溢起一股狂乱的情绪,有什么东西正在脑中驱使他。裴谈声黢黑的眸光逐渐涣散,久久落在空中的手,一下,一下,僵硬地开始移动。
“又被我骗到了,你好蠢啊。”
“裴谈声,喝下它——”
电光石火,他瞳孔骤然一缩,揣着急促狂躁的心脏,猛地低下头,冰凉的嘴唇含住了遍布鲜血的手指。
腥咸、苦涩、铁锈一般的味道骤然充斥口腔,毫无准备地顺着喉咙吞咽进了腹中,他胸口几欲作呕,却呜呜咽咽地闷笑了出声,不停舔过手指上的、属于宋瑰的血。
这还不够,一点都不够。裴谈声呼吸沉重,紧闭赤红的双眼,间隙时,张嘴大口大口凌乱地喘息着。他将手心掌侧更多的鲜血送进嘴里,一遍遍地舔舐这抹奇怪的味道。沉迷在黑夜里的野兽,最爱生吞活剥吃下猎物的血肉。
再睁开眼睛时,浓墨般的黑色瞳仁剧烈抽缩,里面覆满他从未经历过的痴迷。仿佛口中的不是鲜血,而是甜蜜腻味的饴糖。然而这和糖没有区别,野兽本该对猩红的骨肉着迷。
裴谈声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捂住脸,拼命又凌乱地将唇上的血迹抹开,涂在手掌。继续低下了头,着魔一般深陷了进去,不要命地汲取。
幼童时被紧闭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他吃过干瘪过期的面包,喝过变质泛酸的水,也是这样喝,双手紧张地捧好,满心都是护着,舍不得浪费它们一丝一毫,不然自己就会饿到面黄肌瘦。就像现在,舍不得这些属于宋瑰的东西,变得干涸。
等到浑身上下再也没有血迹,等到喉间全是宋瑰的血味,他颤抖着肩膀,发出不知道是苦还是笑的声音,身体重重朝后仰去,高大身躯躺倒在了草坪地上,理智早已崩塌。
听说仰头就能看见遥远天际的神明。
他用力地睁大眼睛去寻找,喉结拼命滚动着,张开嘴不停喘息,很久后,对着月光发出无声的笑。
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滴进草坪里没有了踪影。
裴谈声眼眶在路灯下一片赤红,他抹了把脸,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嗓音沙哑:“宋瑰,我说错了,不是所有人的血都咸……有人找得到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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