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沉眠。
【天亮了】
清晨,草地的圆桌边围坐齐四人。
衣服果然换了，“王子”装兜兜转转，最后穿到了颜生身上。
也正好,他的白衬衣都破了,这下倒是看不出伤口了。
【昨夜,5号玩家死亡,没有遗言。请5号玩家回到小屋。5号小屋将无法再开启,直到游戏结束。】
何成然默默回屋。
5号屋发霉变色。
【现在开始顺时针发言,每人限时3分钟。】
【现在抽取随机数,结果为：6。】
【请6号玩家开始发言。】
这一夜睡得很足,一点没醒，但米璃仍旧面露疲惫。
“虽然……按照计划该出4……”她看向张蕊,“但我并不知道，能不能完得成a游戏。”
“只能说,希望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吧。”
她情绪不高，说了两句就淡淡喊了“过”。
【请7号玩家开始发言。】
“出4,我和6号去做任务。”
颜生音调平平，说着转向旁边的米璃,冲她微微一笑。
“我跟4号问得很清楚了，放心,我想到办法了。”
米璃惊讶。
“一会儿跟你慢慢说，先过了。”
【请4号玩家开始发言。】
张蕊低着头,似有些不乐意,但她还是低低道：“嗯……就……就出我吧……”
“……过。”
发言结束,投票小平板出现。
【请各位玩家进行投票，限时30秒，超过时间视为弃票。】
投票结果：
【6号,7号投给4号。】
【4号弃票。】
【4号玩家出局，请留遗言，限时3分钟。】
“……也不用说什么了吧，祝你们顺利，我等着好消息。”
张蕊回了4号屋。
4号屋发霉变色。
*
第5天了，绿草地的两侧，9个蘑菇小屋，只剩下6，7两个还有颜色，其他的都被抹去光辉，死透了一般，紧紧关闭。
和第1天来时的盛况相比，这情形着实有些惨淡。
大圆桌边，如今也只剩两人，两份早餐，空空荡荡。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米璃没有心思吃早餐，迫不及待地问。
颜生却不慌不忙，端起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神情十分沉静，五官松弛，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思熟虑过的淡然。此刻满是滑稽的王子装套在他身上，都一点找不出喜感。
“你知道，童话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才有的吗？”
他问。
米璃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直接摇头。
颜生：“工业革命之前，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大都得为生存拼尽全力，不可能有闲心关心孩子的心理。”
“那时候根本没有‘儿童’这个概念，只要稍微大一点，就得和成人一样参加劳动。我们现在叫童工，但在那时候，这很正常。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如此。”
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米璃没出声，静静听着。
颜生：“这是我仔细思考过格林童话的原稿同改版之间的区别，再结合一些了解过的历史，才想到的。”
“格林童话现在被称为童话，但在最初，它并不是童话，只是一些民间故事的整理。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连‘儿童’的概念都没有，不可能存在童话。那些民间故事，大多都在反应那个年代的社会问题，黑暗残酷的成分比较多。”
“昨晚我把找到的原稿全部浏览了一遍，总结起来，我觉得这些故事，大多是为了引发恐惧。”
“这可能是那个年代的一种，简单粗暴的管理小孩的办法，告诉他们应该畏惧什么，躲避什么，远离危险，安全长大。”
米璃轻轻应了声：
“嗯。”
颜生：“工业革命之后，社会生产力一下子提升了很多倍。物质条件变好，不再时刻担忧生存，整个社会开始更多地关注人的内心，注重人权和自由。”
“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原来孩子的内在世界跟成人是不同的，是独特的，才渐渐开始承认孩子的人格，产生了‘儿童’这个概念。”
“再加上人的寿命变长，社会供给的富足也不再需要人们过早地参加劳动，每个人就都能够享受一个又长又稳定，并且受保护的童年期。”
“由此，童话这种东西，作为只为宣扬美好的一种故事，才渐渐成为需要，应运而生。”
米璃有些茫然：“颜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颜生笑了，轻轻眯起的眼尾里，目光柔和。
“别急，我没跑题。”
“我们之前按照年代来解答a游戏的真正玩法，只是到达了表面，还没有到达本质。”
“你也说了，童话之家里提示的年代，尤其是莉莉自身使用的东西，其实是很模糊的。只按照大多数物品展示的年代来推，只能解决那4部格林童话的问题，解决不了《海的女儿》。”
“所以年代说，并不是a游戏正确玩法的真正解释。”
再喝一口咖啡，颜生继续道：
“游戏向我们提示了所谓‘故事的真相’，展示了故事这种东西对人类的巨大影响力。你想，对全人类的发展进程都能影响到这种程度，那对个人，更是不言而喻。”
“你相信什么故事，就决定你是什么人。”
“我们一路寻找真相，一度以为真相的含义，就是‘真实’。”
“但终点告诉我们，故事虽然有真假之分，却没有好坏之分，只不过在合适的时候，讲合适的故事而已。”
“这才是真正的‘真相’。”
米璃手指摩挲着咖啡杯，轻咬下唇：“嗯，我理解。”
颜生：“所以，故事的讲述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一个故事需要达到的效果，是要让人相信什么，继而做出相应的行动。”
“这一点，在游戏对莉莉的设定上，非常明显。”
“游戏给莉莉的变化设定了诱因，这个诱因，就是演出结束时的旁白。”
“旁白表述了故事所达到的效果，这个效果可能促使莉莉变大，也可能促使莉莉变小。而找到能让莉莉变小的效果，才是a游戏正确玩法的真正解释。”
“这才是本质。”
听到这里，米璃倏地跟上了颜生的思路。
但她跟上的一瞬间，忽地面色煞白四肢发麻。
颜生没有停顿，继续推：
“我分析了格林童话原稿里，我们接到的四部剧。《睡美人》和《白雪公主》在结尾部分都成了个复仇故事，结语旁白都为：‘公主复仇成功，从此，成为了人生赢家。’”
“但《长发姑娘》和《灰姑娘》的原稿却并不是复仇模式，所以复仇结局并不是唯一，还有一些别的效果也可以让莉莉变小。”
“只是，我们运气还差一点，只尝试出来了一种，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是可以的。”
“如果昨天成功得到《海的女儿》的答案，极大可能会出现一种新的可成功旁白，只可惜我们没有机会知道了。”
“既然故事并不分好坏，我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推断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所以，现在可选的只有复仇模式，我们必须改编《海的女儿》，达成复仇结局。”
“……颜生……”
米璃看向他，目光颤抖，喉咙堵得几乎说不出话。
颜生一刻没停，丝毫不给她反应的空隙：
“我详细询问了前两天他们演出的细节，所有的复仇戏码都是来真的。《睡美人》里是被烧死，《白雪公主》里是受酷刑而死，死亡过程非常真实，就是要活生生死在莉莉眼前。”
“虽然那两部戏里的被复仇者都是投影仪变出来的人，但在莉莉的视角，主角和配角是一样的，都是活人。”
“《睡美人》和《白雪公主》的复仇对象都是配角，但《海的女儿》不是。人鱼公主没能得到王子的垂爱，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拿着海巫婆给的刀，捅进王子的心脏。”
“所以这个故事要演复仇结局，唯一的演法只能是向王子复仇，并且一样得来真的，得让王子死在莉莉面前！”
说着，他转过来正视米璃，平静的脸上浅浅含笑：
“米璃，你得杀了我。”
*
寂静的游戏世界，一寸风都没有。
圆桌边的两人久久对望，双双无言。
从颜生提到复仇版旁白，米璃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可即便已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他说出口，还是心头狠狠一颤。
这是如今唯一的解法，她懂。
要想完成a游戏，只能如此，必须如此！
可是……
米璃紧攥着咖啡杯的手，指节僵硬，关节发白。
咖啡还有余温，但她却觉四肢发凉。
颜生默然许久，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反应，见她缓过点气来，才轻声道：
“又不是真死，明天就会复活，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米璃嘴唇颤抖，磕磕巴巴吐不清字：
“……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对你下得了手……
“我再跟你说一件事。”
颜生的嗓音依然柔风细雨。
“第5天了，我想你肯定也明白了，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的我们，并不是实体，而是用数据构出的意识体。”
“我们的相貌，思维，所有的感官，都和现实世界里一样，所以你会毫不怀疑这是你自己。”
“但我被调整过的感知系数，江南的死而复生，还有我们随便就能被变成动物，这些都说明，我们不是实体。”
“现在无法解释是什么样的超能力，或者说超前科技，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但起码可以判断，我们确实是虚拟的，是被完美复制出来的数据。”
“我们的肉身一定还在原来的现实世界里，做着该做的事，一切照常。”
“所以米璃，你只不过是在游戏世界里做任务，让一个数据体重置，仅此而已。”
米璃眉头深锁，不自觉摇头：
“就算是这样……可是……可是你……”
“你是怕我受不了吗？”
颜生反倒笑得更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赴死在他那里，就跟吃顿饭一样简单。
“手给我。”
他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
米璃不明就里，颤巍巍递出一只手去。
颜生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左胸上，按得挺紧。
“摸到了吗？就这个位置，从这两根肋骨之间插进去，就是心脏。”
“你记住这个位置，一定扎准了。只要扎得准，再拔|出来，我肯定撑不过半分钟就过去了，来不及有什么感觉的。”
米璃：“……”
这还是人吗？
自虐狂还是那副若无其事又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完成a游戏，很想让莉莉恢复正常，对吧？”
“那你就得克服心理障碍，把这件事做成。”
“克服心理障碍，你已经学会过一次了。”
“你办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嘤……好大一只自虐狂……
ps：如果不记得《海的女儿》的故事，请戳14章（黑白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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