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之家,客厅宽大的长条桌边,坐着仅剩的两人。
颜生翻着剧本,梳理剧情,米璃则被动听着,手心控制不住一阵阵冒汗。
她听着他说话,却总是不进耳朵,坐在他旁边,侧着头,目光呆呆地落在他的侧颜上。
颜生专注地低头看剧本,睫毛微垂,漆黑的瞳仁时而转动,反着些微光。
他耳侧的碎发稍长,顺滑地贴在耳廓后,英挺的鼻梁下,薄唇时而轻张,吐出只言片语。
他发声时,凸起的喉结就轻轻震动。
……
米璃脑中不断浮现出许多个颜生。
第一次见到时,浑身紧缩面色苍白的他。
自爆是狼,却说要给她留面子的他。
挡在巨虎面前,叫她赶紧跑的他。
知道了她最深的秘密,却一个字都不多问的他。
……
难以想象,怎样才能将一把刀,插进这样一个人的心脏……
“记住了吗?”
颜生忽然转头看米璃。
对上他双瞳的一刻,米璃鼻子一酸,下意识将头转开。
她知道自己眼眶红了,右手用力地掐在左手背上,阻止眼泪盈出来。
颜生转回头去,没再看她,也没再搭话。
汉娜很快把莉莉1.0的“小份”午餐准备好,送了一趟回来后,又来安排“剧团组”的伙食。
两块提拉米苏。
还真是一天不重样儿哈。
这样的良(cao)心(dan)游戏,该怎么夸(pen)好呢?
颜生直接把蛋糕推过来:“你早上什么也没吃,都吃了吧。”
吃个鬼!
换你捅我,你吃得下吗?
不想理他。
米璃不动,颜生也不劝。
过了一会儿,他转了话题:“出去以后还直播吗?”
米璃愣了下,几分埋怨的口气:“又没输,为什么不直播?”
颜生笑了:“还敢啊?”
米璃不屑:“对,这次吓坏了,下次还敢。”
“你敢来看吗?”
他嗓音幽幽:“我给你送礼物。”
米璃瞥他一眼,摆出个骄傲表情:“不稀罕。”
当红顶流大主播,礼物千千万,谁稀罕你那点。
“噗……”颜生笑出了声。
他继续埋头翻剧本,过了一会儿,不经意间道出一句:
“你直播的时候挺可爱的。”
米璃立刻转头看他。
被这么一看,颜生忽地有些尴尬,说漏了嘴似的,眉心拧了一下。
“我是说,你开的滤镜挺可爱,狐狸的那个。”
狡辩?
晚了。
米璃直直盯着他,追根究底。
颜生似乎感受到了压力,托着剧本小册子的手指曲了一下。
这回没了挡箭牌,可就没前几次那么丝滑了。
果然是个狼人,一不小心就得聊爆。
颜生没看米璃,视线不知垂在剧本里的哪个字上,低低道:
“再跟你说件事,出去以后。”
米璃:“什么事?”
颜生:“……”
“我是说,出去以后。”
*
下午,儿童房内,《海的女儿》演出开始。
一切仿佛回到了第一天,两倍大的房间,两米高的莉莉。
但是,这已不是最初的尝试,而是最后的战役!
站在3d投影仪照出的舞台范围内,米璃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战士,正要攻克这最后一关。
9个人的命运就握在她手上,身旁的战友更是做出了最大牺牲。
此刻容不得心怀不忍优柔寡断,唯能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前一大半剧情都按照剧本在走,直到海巫婆把刀交到米璃手上。
为了尽可能顺利地一刀毙命,米璃努力把刀想象成细长的形状。
刀刃又窄又薄,便于穿过肋骨的缝隙,刀尖足够长,便于刺穿心脏。
一击致命,才能将痛苦降至最低。
场景变为王子的卧室,深夜,王子正熟睡在床。
人鱼公主来到床边,手里藏着的刀渐渐举起,月光沿着刀刃,镶出一道弯曲的寒冷银光。
她的眼里饱含深情,无穷无尽数不清的爱意。
她的眼里又深藏恨意,爱而不得终恨之入骨!
一百多年来,人们传颂着人鱼公主的故事,歌颂她的牺牲,赞美她的奉献。
她的单纯善良抚慰人心,悲惨结局却催人泪下。
但没人知道,她为故事里的世界带来和谐的时候,内心又是何般煎熬。
今天,世人的歌颂和赞美将被弃如敝履,人鱼公主将不惜背负骂名,亲手夺回自己的人生!
刀尖竖直向下,直抵王子左胸。
人鱼公主双手紧握刀柄,面色沉青。
莉莉原本坐在地上看,此时震惊得站了起来,望着台上的一幕瑟瑟发抖。
人鱼公主赤红的双眼抬起一瞬,捕捉到莉莉眼中巨大的恐惧。
就趁这一刻,毫不犹豫,她将刀尖往上一抬,用尽全力一扎到底!
刀刃全数没入,莉莉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
没有迟疑,人鱼公主立刻将刀刃猛地拔|出,王子的胸口顿时血流如注!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刺刀,也染红了人鱼公主的双手。她赤红的双眼在血色的映衬下,腾起一股入魔般的狂戾!
王子自始至终没吭一声,甚至都没皱眉,只有指尖不可控制地轻微抽搐,直到彻底失血而亡。
就像他真的只是在睡梦中突然死去,毫无知觉。
人鱼公主将带血的刺刀还给海巫婆,厉色道:
“从今以后,我要寻找真正爱我的人,不负此生!”
终于,期待的旁白响起了:
【公主复仇成功,从此,成为了人生赢家。】
*
例行的震动很快过去,儿童房内一片漆黑。
米璃双手紧握成拳,呼吸像被卡在喉咙,吞吐艰难。
当一切过去,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的一刻,巨大的悲伤就从胸中涌出,再无法阻挡,洪水般将她淹没。
刀子刺进去的一刻,她一眼都没敢看颜生的脸。
她知道,哪怕看上一眼,自己都会崩溃。
此刻双手沾满了他的血,她整个人就抖个不停,一步也迈不出。
“啪。”
开关声响,灯被打开了。
米璃看向门口。
门口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抬着胳膊,够到开关,摁开了灯。
小女孩转回身来朝向米璃,金黄的长发如流星滑出的丝线,碧绿的眼瞳如流水冲刷的晶石。
她脸上带着些茫然,眨着一双大眼睛,朝米璃走来。
她似乎不知道米璃是谁,站到米璃跟前,好奇地抬头望着她,
但她却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米璃笑得天真灿烂。
“姐姐,谢谢你。”
米璃无法从悲伤中脱出,却在听到那声稚嫩的童音后,热泪盈眶。
1米高的莉莉,神态自然笑容纯真,声音清脆软糯,就像雀吟。
米璃低头同她对视,眼泪瞬间化为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视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
看不清了,眼前的6岁小女孩就失去了相貌。
刹那间,米璃恍然觉得,站在面前的,就是多年前的自己……
“谢谢你们,从今天开始,我6岁了。”
*
汉娜来到儿童房时,似乎对变化毫无察觉,好像这一切都自然而然。
她直径走到莉莉跟前,责备她把玩具弄了一地。
莉莉噘着嘴,有些不甘心,却还是乖乖地把地上的玩具一一拾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到角落。
此时的儿童房已只有一间普通卧室的大小,没一会儿就收拾了个干净。
莉莉把其他玩具都放好了,手里却拿着芭比娃娃不肯放。
汉娜又道:“不是教过你吗?要先把胳膊摘下来才穿得上去。”
汉娜说着要去帮忙,莉莉却一个缩手不让她碰。
“我会穿。”她噘着嘴说。
莉莉将裙子从下往上套,吊带一如既然卡在胳膊上。
她正打算拧下芭比娃娃的胳膊,小手都已经拽牢,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改了主意。
她放开芭比娃娃的胳膊,把裙子拉下来,将两根吊带掖了进去。
吊带裙变成抹胸裙,不用拆掉胳膊,轻而易举就套上去穿好了。
莉莉拿着穿好衣服的芭比娃娃高兴不已。
汉娜拉起她的手:“走,咱们去林子里玩。”
于是,莉莉跟在汉娜身后,走入门口的通道。
第一次,走出了儿童房。
她们仿佛已经忘记,儿童房里还有客人,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仿佛,一切回归正常了,这些外来人,就同她们无关了。
该回去了,米璃想。
她一直不敢回头去看舞台,不敢面对那会将她击溃的场景。
但当她走到门口,再往前就要一去不复返时,终于还是回了头。
然而,舞台却整个消失了,演出时变出来的一切,配角、道具,全都不见了。
包括,死去的颜生……
此时站在门口往里看,整个儿童房就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卧室,再没有了任何奇异的东西。
所有物品都恢复了正常大小,地上没有了散乱的玩具,就连书柜第三层的那些外文书,书脊上显示的字也都变成了中文。
5天而已,这里,却恍若隔世。
离开前,米璃特意去了一趟厨房。
水槽边,一个精致的秀珍儿童碗,正静静摆在那里。
走出大门,放眼望去,森林里的雾气竟已全部消散。
此时的森林再不是迷雾森林,树木葱郁,鸟语花香,阳光如洗,天空一片蔚蓝高阔。
米璃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抬头望向天空的脸上,却浮起了微笑。
*
顺着大路往回走,刚走到吊桥处时,空中传来了电子声:
【角色扮演游戏任务完成,恭喜每名玩家获得10点积分。】
终于,全胜了。
米璃长呼一口气,正要起步走过吊桥,电子声又再次响起:
【人类文明的田园时代即将终结,醒来吧,活在童话里的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记得《海的女儿》的故事,请戳14章(黑白城堡)。
感谢2021-05-0222:20:03为我投出霸王票的小天使~
龙行天下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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