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不是第一次见到纪炳辉。
以前只是一扫而过,两人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也没有什么场合让两人能够对上。曾有两次机会可能与他交谈,但是都错过了。一次是公孙昂的丧礼上,纪炳辉倒是亲自来致祭的,然后他就走了。宫宴他也在,但是都不坐在一起。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对面。
公孙佳也有点吃惊,她没有给纪府下帖子,容府的倒是有,赵司徒等人也收到了,毕竟“打过交道”。
公孙佳与常安公主对望一眼,常安公主走了过来,说:“我陪你去。”
公孙佳道:“不必。您是公主,是君。”
对话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顿时觉得要有一场好戏可看了,都静等着看公孙佳的表现。纪炳辉,大家看得多了,没什么意思,还是这位公孙家的小家主有意思。
今天,大家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孙佳。这一年,她让不少人有了印象。这印象也是层层递进的,父亲丧礼上沉静柔弱的女孩子,传闻里堵了容太常家的泼货,宫宴上温和有礼深得皇帝回护的小姑娘。大家都等着她还有多少惊喜要送给大家。
连赵司徒等人,都想看看她要如何应对。赵司徒等人虽是老成长者,但是在胡老太妃的丧礼上约见公孙佳,被这个差了几十岁的小辈给不太客气地怼了。理智告诉他们,公孙佳确实有点门道,也不值当、不适合他们去针对,但终归是不痛快了。他们心中隐隐地期盼纪炳辉作个死,也被怼一下。这样就舒服了。
几人不动声色,背着手,慢慢地往门口踱去,就等公孙佳先走出去,他们不远不近地缀着,既不显得像跟班,又不会错过精彩的画面。
公孙佳今天仍是一身男装,来的人都看到了,还没有人提。她今天没有扶杖,缓步走到门前迎接,还没走到面前,心头就动了一下——纪炳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有男有女。一个老妇人落后半步,老妇人身后是一对男女,这对男女的侧后才是一个少年。纪炳辉竟是携妻带子,连儿媳妇都带来了,最后那个少年倒不知道,不过算起来应该是纪炳辉的孙辈。
公孙佳不动声色,对纪炳辉叉手为礼。
纪炳辉一家子也远远地看到了公孙佳,他们也知道公孙佳的长相,看到她一身男装,对望一眼。
两下见了面,并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火爆场面出现,公孙佳道了一声:“纪侯。”
纪炳辉也慈祥地说了一句:“县主。”
公孙佳又对纪宸一礼,纪宸也还了礼,公孙佳就没再问那个少年是谁了,而是感谢两位能来:“委实不曾想到纪侯肯来。”
纪炳辉嗔了一句:“那也该给老夫一张帖子。”
公孙佳道:“好,我记下了。”你敢来,我就敢请。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他入内。
纪家人还真的到灵前拈了香,祖孙三代皆是名门,礼仪上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公孙佳也还了礼,并且感受到了纪家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依旧没有什么表示,很自然地请常安公主代为招待“夫人”。
纪夫人有些惊讶,公孙佳竟不陪她入内,而是独自在外面招待官客。她要亲自过来,是因为她也有一套理论,一个人平常的时候是不大容易看出来性情的,要遇到大事,比如红白事的时候,你再看他的表现,是轻浮、急躁、还是惊慌,处理这样的大场面是否有足够的智慧。
所以没有帖子,她也愿意打破轻易不登同钟家有关的人家的门的原则,跟着来了。
公孙家没有男丁,所以公孙佳着男装主持,纪夫人不认为公孙佳做得不对,只是在心里感叹:这家里只有个女儿是真的不行,她还是得嫁人,还是得有能支撑门户的男人。
进了门,看公孙佳的行止,也都是在模子里的,纪夫人就认为公孙佳这样的女孩子,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守礼,也远远比钟家满门泼妇要强得太多了,是可造之材。
直到公孙佳将她往后面一推,不再管她。
纪夫人认为自己一点也不苛刻,她知道公孙家没有男人的难处,但是公孙佳也太自然了!穿上了男装俨然就把自己当个男子了!她认为自己没有看错,公孙佳就是一个心太大的被惯得只知道自己横行的丫头!
这哪里行?!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就再算是个“小家主”终归是个小娘子!二十一娘、二十三娘这都看了些什么呀?!还说她温和无害?很用心向上?
她看了一眼丈夫,纪炳辉却丝毫没有察觉。
纪炳辉对公孙佳这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公孙佳这会儿走了,他到公孙府干嘛来了?且常安公主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动的,她做陪客,是很给面子的。
纪炳辉并不在意,对妻子微扬了一下下巴,神色间没有丁点儿的不满。纪夫人见丈夫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险些被气个倒仰!她也不敢让常安公主等候,这位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人,掀桌翻脸不带打顿的,当年,辛酉之变,钟源他爹重伤,都说是因为纪氏救援迟缓所致,常安公主不去照顾丈夫,直接带队打上了门。
也就因为她的暴脾气,册封公主之后,朝廷定制,公主的卫队不许装备弩,只能用刀枪弓箭之类,是纪夫人心头的一大阴影——当时一只□□隔着五十步的距离,就钉在纪夫人的耳朵边上。
纪夫人跟女儿哭了好几回,甚至跑到皇帝那里要过说法,直到现在也没要到常安公主一句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纪夫人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月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扯出一抹不轻不重的笑,跟常安公主见礼。带着儿媳妇,往后面去了。她本来还想趁这机会与公孙佳聊两句的,多摸摸底的。结果……
看来,公孙昂留下这偌大的家业,真不是轻易就能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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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与纪炳辉居然能够谈笑自若,也是让赵司徒等人惊讶的事——她居然能跟纪炳辉聊得下去?这是因为钟祥不能出来,所以……?
公孙佳与纪炳辉闲扯,是没有半分厌烦的样子的,除了致歉,还与纪炳辉聊起了自己的父亲。本来就是公孙昂的周年祭,聊他是最安全的话题。纪炳辉一说起公孙昂话就多了,对公孙昂的过往,如数家珍。
公孙佳心下诧异:他知道得可真是清楚!我整一复盘,也只是对战例更明白,旁的事情,我竟不太明白!大意了,阿爹能封侯拜将,不能只是因为他能打仗啊!纪炳辉这么关心他,足见他不简单!就看现在这个样子,他在朝堂上的心眼儿也不少啊!
得扒拉扒拉她爹这些年在朝上都干了些什么才行!公孙佳定下了来年的功课。
又想,纪炳辉对自己父亲的战绩谈得不多,朝堂之上诸如劝谏之类说得倒是不少,这就有点意思了。公孙佳稍稍瞄了一眼今天过来的与祭的部将,心里稍稍明了。
一面两眼放光,很期待地看着纪炳辉,希望他能多说两句。甭管什么样的人,被人这么期待地看着,至少是不讨厌的,纪炳辉同样如此,竟站着多说了不少话。直到公孙佳的小姨父延安郡王带着儿子章明过来,两人才断了话头。
公孙佳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纪炳辉入座,然后才去见小姨父。
延安郡王不停地说:“哎哟,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面小心地瞥了儿子一眼,就这,被儿子念了一路了,他有点方。
公孙佳道:“没事儿,阿姨早就来了。”
章明看一看表妹这一身男装,叹了口气,也没指责她什么,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小声说:“你见你的客,我陪你。”门口见到了丁晞和钟佑霖等人,这几个夯货!章明想把这几个表哥全捆起来打一顿!就知道在外面迎客,没人想到在里面陪陪表妹吗?扔她一个人跟一群老狐狸周旋!
没一个靠谱的!
要是大表哥在就好了,章明心中一阵叹息。
公孙佳往日与这位姨表哥的接触并不多。钟英娥虽然与姐姐关系不错,但是章明有一对父母、一个王府要操心,小小少年可没那个精力管表妹。表妹有亲爹,也不用他管。现在,章明又在关照的名单上添了一个名字。
新出炉的表兄妹搭档开始巡场、与人行礼,章明极有分寸,不挡在公孙佳的前面,又不远离他。他个子比公孙佳高出一个头来,虽是少年,却已有了一点点压迫的威力。
章明也需与赵司徒等人见礼,延安郡王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只要儿子别操心到他身上,父慈子孝。延安郡王后挫一步,与朱勋的长子聊起了天。
章明也是个操心的命,心里已经开始筹划要怎么照顾表妹了,表妹这儿出事了。赵司徒等人期盼已久的事,上演了。
章明拜完赵司徒等人,接着就是纪炳辉父子。章明的个性,京城上层圈子里都是知道的。纪炳辉是极欣赏他的,说话也慈祥,公孙佳还听得出来,纪炳辉对章明比对自己还要更亲切一些。这是一种情感上的亲近,描述不出,口气里的些微的差异还是让公孙佳感觉到了。
纪炳辉毕竟是长辈,说话稍有些居高临下,对章明笑道:“世子真是守礼之人,又知权变,否则,县主独力支持,怕要惹人非议。”
章明微一颔首,没说话,他嫌纪炳辉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非议个屁!章明心里爆了个粗口,人家死了爹,又没兄弟,你来指责人家死爹?你说怎么办合适?再怎么办,公孙佳也是公孙家唯一的血脉了,行不行的,都得是她!但是不能在周年祭上争吵,所以章明不说话,黑着一张脸,让纪炳辉自己体会。
公孙佳却不好惹,轻笑一声:“非议?您是说,牝鸡司晨?”
章明咳嗽了一声:“药王!”他这一年跟表妹没什么接触,觉得她跟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容尚书本来也是个看戏的,但是真要起了点小矛盾,他听着不对味儿,又劝上了:“咳咳,县主这话说得过了,没有,没有的事儿。”
公孙佳摇摇头:“有也没什么。您看,您每天上朝的时候,司仪会喊,陛下驾到。是吧?这陛下是司仪叫出来的?”
章明又咳嗽了一声:“好好说话,不要扯陛下。”
公孙佳道:“嗯,好,就说鸡,太阳是鸡叫出来的?既然不是,那叫唤的是公鸡还是母鸡,有什么关系?反正,公孙家只有我了,我就是公孙家。甭管声音一样不一样,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它照旧升得起来。天,也还是那个天,塌不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狠戾,与刚才闲聊时一模一样。章明继续咳嗽,公孙佳道:“哥,你喉咙不舒服吗?”
章明瞪直了眼,气的,延安郡王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哈哈,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哎哟,药王啊,你不知道,他这样可少见了。还有你啊,什么公鸡母鸡太阳打鸣儿的?那多累呀?”
章明改瞪他了,公孙佳这话说得出格,但是……她是自家人,说的也是实情,亲爹有点拆台了。延安郡王消音。
公孙佳道:“要不,咱们试试?您有本事让我试?”
延安郡王脖子一缩,觉得回家之后自己要糟。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