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整个周年祭风平浪静,又显得人情味十足,排场也够。
公孙佳与纪炳辉看似也没有冲突,还聊了很长时间,有心人却从公孙佳的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亲爹周年刚过,她这就要警告所有人不要动歪心思。
公孙佳也确实有这么个意思,单看今天来的这些人,说为了昔日交情的,有。但是有其他心思的,只怕更多。别的不说,从公孙府的社交名单上隐身了一年的燕王都来了。除了当时不长眼的陈亚,以及东宫爷仨,基本上完美地复刻了去年丧礼的宾客阵容。
公孙佳对燕王也没有冷脸,只当他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藩王,言语之间也没有疏离之意。章明得管燕王叫堂伯父,对燕王也是礼貌又客气,燕王心里好受多了。
一场周年祭,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去了。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纪夫人的脸就挂不住了,下车的时候脸也还是阴的。脚一落地,便是一声冷哼:“真是没规矩!”纪宸的妻子乔氏一直跟在她身边,知道婆婆是为什么不开心。这个婚事,她还是不太乐意的,虽然还没提,但是谁不想自己的儿女有个正常的婚姻呢?
最好能气得婆婆将这桩婚事撂下了,乔氏心想,都是宫里娘娘多事!
纪夫人生了一回闷气,又冷静下来,决定第二天就进宫,跟太子妃好好说道说道,怎么一群人都看走了眼了呢?是这小丫头太奸诈,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她想着心事,就没有留儿媳妇,乔氏趁机告退回房,自有一番话要对纪宸讲。
那一厢,纪宪一跟着父祖走了一遭,能够感受到公孙佳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的心上,心里已是老大不自在了。在回房的路上,又被两个妹妹给拦住了。
纪莹、纪英两个心里都有点慌,生怕自家人真的干出了缺德事儿了,姐妹俩这大半天什么事也没干成,专等着哥哥回来好问一问。纪宪一看到两个妹妹,先说:“这大冷的天,你们跑出来做什么?仔细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妹俩将他请到屋里坐下,亲自捧了茶果来,问道:“哥哥,今天怎么样?”
纪宪一表情不太自然地说:“什么怎么样?场面很大,人很多。”
纪莹道:“哥哥就不要瞒着我们了。”
纪英道:“要是没什么事儿,何至于支使我们俩几次三番与公孙家的大娘交际?”
姐妹俩又开始了配合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轰得纪宪一脑仁儿开始直嗡嗡,只好说:“真的没有什么事儿,人家知道我是谁呢?照我看,这家里人真是奇怪,人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钟家人拿我们当贼来防,谁会对她讲什么婚事?”
纪莹道:“人家还没出孝呢!”
纪英问道:“哥哥,你愿意吗?”
纪宪一很是踌躇,也说不出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既无心上人,又知婚姻的根本,公孙佳这个条件、这个模样,他难说挑剔的话,又夸不出什么来。“你们话可真多!”
哥哥一板脸,姐妹俩便不敢逼连问了,纪莹道:“还不是关心你?”纪英也说:“是呢,这一辈子的事,可马虎不得。”
纪宪一看看妹妹,终于说了句实话:“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兄妹三个都失了意趣,纪宪一拍拍下摆:“你们这般年纪,不要多想。走了。”
留下姐妹俩干着急,纪莹道:“便是不为什么道理,哥哥这个样子也不是很乐意的,真能勉强娶到,也是一世不开怀,有什么意思?”
纪英道:“可说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哥哥的婚事,我们有什么本事说话?难道要跑到公孙家去告诉她?”
“你又说昏话了!”
“我这不是着急呢吗?你说,怎么办好呢?”
纪莹道:“别慌,想一想,他们会怎么做。咱们再设法打破。”
一个人有了主意,另一个就真的不慌了,凑在一起小声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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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赵司徒等人知道了纪家姐妹的担心,一定会笑出声来。
公孙昂的周年祭也够一次大型社交的,赵司徒等人也都带着子侄晚辈来。回去之后就都笑开了。
赵司徒最阴险,回家笑得最大声:“纪炳辉要撞南墙了!没事儿打她的主意做什么呀?”
陪他同去的孙子赵朗道:“乐平侯也算是一代英杰,想要将烈侯的旧部为他所用,虽贪心了些,可也是人之常情了。毕竟纪宸……”
孙子如此正经,赵司徒动作轻快地敲了敲赵朗的头:“你呀,太正经了!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止贪,还狠。”
“请教阿翁。”
赵司徒一面解去素服,换上常服,一面说:“没看出来么?这是想把县主娶回家,民间管这个叫吃绝户!”
“啊?”
“啊什么?过两天给你外放历练一下,断一断案子,你就知道啦。”
“吃绝户的意思我懂,可是我没看出来他们有这种打算呀。”
赵司徒摇头:“还是太年轻,听话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连口气都要记在心里。这些人说话,意思在话外!纪炳辉又不是个痛快人,整天拿腔拿调。倒是那位县主,意外的爽快。有意思。”
“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守得住吗?”
赵司徒道:“你怎么傻了起来?见到漂亮的姑娘就什么都忘了?容家在她手上可吃了大亏,怎么现在还往她那儿凑?你这么些年,跟着我都学了什么?!”
赵朗背上起了一层牛毛细汗:“竟是我疏忽了!”
赵司徒道:“那个丫头啊,眼晴背后有个千年妖怪,透着她的眼,在看你。”
赵朗哆嗦了一下,他没觉得公孙佳有多么的厉害,哪怕口舌厉害,也就那样了。但是他信服祖父,祖父看人是不会差的。诚心请教祖父:“那咱们……”
“咱们?看着就好。纪炳辉碰壁,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只要尽忠职守就好。”
赵朗心道,那我要留意一下这个公孙家了。对了,丁晞不是在部里么?得闲倒要与他聊上一聊。
赵司徒等人心理上更亲近纪炳辉一点,但是同样的,纪炳辉与他们路子有点像,不免有那么一点竞争的味道在内。
其时,朝廷之上派系复杂。看起来出身相似的两人,未必就真的是一条心。这种关系很玄妙,上一刻的朋友,下一刻未必就还是朋友了。大方向上,纪炳辉看起来要趁势而起了。他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赵司徒心里也没个底。
这里有一个问题,钟祥一个大老粗,能武不能文,皇帝势必需要文官与之搭配。纪炳辉这里,文武都有,旧族文士在纪家这里,看起来是很注意拉拢,但是赵司徒等人总有被抛弃的担忧。
否则,他们也不会在皇帝拉偏架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
也之所以,他们会对公孙佳比较宽容。公孙佳这一年来干的这些事,有一些确乎是丧父之后的无奈之举,另一些,也足够赵司徒等人参她好几本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具本。这并不是完全因为忌惮钟祥。
这就是故意的。赵司徒也就一直贯彻着这么个方针。
赵朗从祖父这里得到了指点,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公孙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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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此后做的事却都很让人称道。
公孙昂的周年祭一完,公孙佳办的第一件事,是在家里做了小道场,拿了度牒,先把两个要留下来的姨娘给剃度了。智生、智长两个师太升格做了师傅,给两个姨娘起了新的法号,一个叫慧圆,一个叫慧方,省事又好记。
两个姨娘青丝落地,相视一眼,都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从此之后,不用再提心吊胆,就在这府里安心养老。
黄姨娘在一边看着,心里很是为这两位伙伴难过,这后半辈子就守在府里,青灯古佛,人生还有何意趣?就算是怕被哥哥再卖一回,你找个男人嫁了,有了主儿的女人,你哥哥能将你如何呢?
剃度完了,黄姨娘忍不住找了这两个伙伴聊天:“你们真不后悔吗?要不,咱们再求求大娘?大娘虽然严明,可也很好说话的。”
慧圆摇摇头:“除了不能打扮,我倒觉得比先前好了。找个男人嫁了?万一再死了呢?我不想那么些个了。”
慧方也想通了:“我不劝你剃头,你也莫劝我出府,你出去了也是旁人的屋里人,那屋子还没有这府里的屋子大。更憋屈。”
两下话不投机,黄姨娘与另一个要回娘家的李姨娘两个手牵着手走了。慧圆摇头:“真是冤孽!疼闺女的,谁个送来做妾?上赶着去送死。”
慧方小声道:“我听她说过,外头有个表哥。”
“噤声!这事儿休要再提!”
这两位新晋的师太还不知道,公孙佳非但知道黄姨娘的表哥,连黄姨娘的嫁妆都给她准备好了。年前粗粗选了个日子,一辆彩车,几担嫁妆,给他二人办了场婚礼。
公孙佳一身男装站在门口,亲自将人送上了车。彩车过了街口,乐队吹吹打打,将人送走。公孙佳还允许她带走了一个用惯了的丫环。
第二天,再将吃完了喜酒的李姨娘送回了李家。
至此,公孙昂遗嘱上的事情,公孙佳自认都办完了。剩下的,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等过了年,把钟黎接过来教导。
钟黎看起来是个正常的、比较聪明的小男孩儿,公孙佳将一腔栽培之心,移到了钟黎的身上,回来就让人把钟源当年住过的地方收拾出来,又翻出了旧档,让钟秀娥亲自主持,给配上了钟源当年的配置,做得非常用心。
不久就是新年,公孙佳办完一切庶务,将常安公主与延福郡主请了来,让她们再看一看准备得如何。询问钟黎的生活习惯与喜好,有无需要调整之处。
婆媳二人看了,将几样物件去了。延福郡主道:“过了年,我将他的东西送来。”
公孙佳道:“好。”
常安公主与钟秀娥两个寡妇手握着手,在一旁指指点点,这里好那里不好等等。
延福郡主对公孙佳道:“宫宴的时候,咱们还是往一处坐吧,我看那位近来又要生事的样子。”
公孙佳问道:“怎么回事?”
延福郡主道:“说不太好,好像是大哥家里不很和顺。”
常安公主道:“他那样的性子再配上那样的妻子,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和顺了吗?听我的,就与我们一道坐着。今年……没有阿婆了……”
几人心中同时黯然。老太妃不在了呀……
四个人也没了兴致,常安公主婆媳不能久离钟府,匆匆离去。公孙佳亲自将她们送到车上,目送车驾远走。
转过头来,荣校尉大步上前,低声道:“李姨娘今天抬进陈亚家里了。”
“啥?”
李姨娘前两天才送因她的娘家,接着就被她的亲爹许给了陈亚做妾。由于陈亚去年闹的那么一出,荣校尉衔恨此人,公孙佳都先把他放到一边,准备秋后算账,荣校尉却派人日日盯着准备拿他把柄。
把柄还没拿到,竟让他在第一时间掌握了这个消息。
荣校尉鼻子都要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