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初战(1 / 1)

下完军令,召地方官“滚过来”之后,公孙佳话锋一转:“咱们继续。”

吴明来之前,她聚集将校是来讨论这次遇袭的情况的,中间因为吴明的到来打断了,现在是时候说回正事了。

众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说的是什么。己方的总结刚刚做完,现在是开始评论敌方了。又是薛维打头,他说:“这个张世恩,很快。如果是他自己领兵的话,那他是有些本事的。”

黄喜咳嗽了一声:“夸他做甚?”

薛维道:“不是夸他,这是事实。如果不是他亲自领兵,那他手下也是有能人的,不能过于轻敌。咱们今天都有些慌乱,不瞒诸位,我是有点发昏,万没想到在这个地界能被人偷袭的。是一路走得太顺,大意了。咱往后可不能这么心大了。”

尚和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带的那也叫兵?一群无赖罢了!”

邓凯给尚和递了个眼色,尚和哼了一声:“怎么?你小子也是经过厮杀的,不会也这么胆小吧?”

邓凯道:“将军,快,是很可怕的。”

容持有点忍不住了这满营里年纪最大的也就四十来岁,再往上就没有了,主帅更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他自己也是个年轻人,又是在讨论战争这样令人兴奋的话题,他便将矜持抛到了一边,问道:“袭扰确实很讨厌,可只要扎稳营寨,警戒得宜,并不是什么大事吧?”

这人是公孙佳向容尚书要人,容尚书特意把这小儿子托付过来的。公孙佳不免要多费一点心,对他说:“同一个人,你们一个时辰只能打他一次,我一个时辰能打他两次,这跟你们两个人在一个时辰里分别打他,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快,不止是突袭快,他调度也会很快,捕捉战机也会很快。”

尚和也跟着点头了:“是这个道理,还是您说得明白。您也说过了,咱们的长处就是大军,不能只跟它比快,还是得拿咱们自己的长处。”

公孙佳道:“你们看,他们有多少兵马?”

众将都说:“从突袭上看不出来,从军报上来看,似乎有数万。不过,若是调配得宜,一万上下也能打出这样的局面。”

“一万,不能再多了,”公孙佳说,“邻近州府有多少人口?抽丁抽走了多少?还剩下多少?他又能蛊惑多少?”

基本上,万户可以设县,上县的户数多一些,一家男丁也就三、五个——家庭的人口多了,地方官吏为了政绩(户口数的增加)、国家为了税源也要设法给它拆成小家庭,这有个术语,叫做“析户”,即分立户籍。

张世恩等人带动的,得是能跑得动的中青年男子,这年龄、性别上又给它卡死了。

钟佑霖放心了:“那就好办了。”他们这支队伍人数比反贼要多得多,且补给充足。

赵俭此时也开口了,他说:“恐怕更不妙了。征战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君侯奉天伐罪,是占了天时,然而反贼是本地土著,地利这一条,被他们占着了。至于人和……”他叹了口气,地方官太拉胯了,公孙佳刚才都骂出来了。

与他的忧虑相反,武将一方都摩拳擦掌,郁喜来道:“怕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君侯的策略就不错,把这些酸货都叫了来一圈,君侯就接管了全境!什么人和,不都全抢过来了?”

这就很有钟氏的风格了,公孙佳与钟佑霖都露出了笑容,钟佑霖甚至鼓了一下掌。

公孙佳道:“要做好他们不顶用的准备。来,咱们来看看……”

他们才站到地图前面,小秋跑了进来,说:“君侯,打听到了!”她是童子营出身,经过荣校尉的手,大部分人都有点收集情报的本事和习惯。小秋有一样比较有用的本领,学方言挺快。这边打完了仗,那边她把衣服一换,尾随着信使跑出去遛了一圈儿,现在来汇报了。

由于时间也比较短,她打听到的情报不多,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比较浅,但是有一条她认为应该报告:“贼人不是一股,是两股!”

吴明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没有讲,就是这地方闹事儿的,是有两个比较出名的领头的,一个是张世恩,另一个叫汪斗,吴明都没有提这人的名字。

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祖宗八代的人,因为一直土里刨食也不怎么识字,只是因为被抽税、抽丁,三个兄弟都死了,就剩了他一个,他爹因为衙差催税没缴够被抓到县衙关起来,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了。他抡起锄头与衙差理论,就是这么寸,一锄头抡衙差脑门儿上了,把人打死了。

搁平常也就认命了,可汪家只剩他这一个成年男子了,他要完蛋了,全家妇孺怕不是更要饿死?不如就干起来!

他不识字,只能招呼起同村同姓过不下去的人,再吸引周围的普通百姓,这就是寻常寇了。被剿灭也会很快,然而,张世恩横空出世了。他有文化、家世在本地也算富贵,人也有点声望,汪斗和这一干兄弟被他折服,也就跟着他干了。

只是近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分成了两股,却不是分兵的模样,像是闹崩了。具体原因,不明。

公孙佳道:“有趣!”

她与单良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帐里最缺德的两个人瞬间达成了共识——这里面有文章可做,哪怕不挑拨得他们互相攻讦,也得设法分而破之。

于是,在钉死四界,将叛军固定在一个范围之内,再消灭之的大方针之内,“分而破之”又被列上了日程。荣校尉道:“属下加派人手,尽快侦知原因。”

“去吧。”

然后是接下来己方的行动,郁喜来说:“君侯还是要择一处城池,据城而守的……”

讨论得很晚,蜡烛又点上了,饭菜也端了上来。军中禁酒,公孙佳这里的饮食却是将军们毕生军旅中之初见。行军的时候,生啃干肉条都算好的,急的时候只能揣点冷硬费牙的干饼子,能有大块的烤肉、炖肉就是好伙食!

公孙佳吃的是羊乳粥。

再看那群公子哥儿,他们好像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这些人跟钟祥、公孙昂不是一样的作派了。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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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赶到大营的时候,公孙佳饭都吃完了,已经摆上切好的水果。小银叉子才叉起来吃了两块,小张就来说:“县令到了,还带了猪羊果酒。”

公孙佳放下叉子,擦了擦手,说:“请进来吧。”

她当时话说得狠,拿定主意之后反而温和了起来。

县令满头大汗,进了大帐当地一跪,顾不得赶路的辛苦,也顾不得自己的年纪是公孙佳的两倍,哭着说:“可算把君侯给盼来了!君侯!我们苦呀!”

他又将吴明的话哭了一回,总之,就是他惨。公孙佳很有耐心地听着,等他哭不动了,才命人将他扶起,让他坐下。公孙佳觉得这县令脑子有病,都这节骨眼上了,还先派个书吏过来,他还不亲自来。你才闯了大祸,现在又开始耍心眼儿?

县令心里打着小鼓,他不认为自己是在耍心眼,这是不得已的策略。鬼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个女人领兵来救!别说他了,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算上,几辈子跟个女将打过交道?他这儿出了事,他更得慎重。在不知道这女将的脾性之前,他不敢贸然来见的。所以才派了个精明的书吏先探探口风。他劳军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按照吴明传回来的消息,调是该怎么迎接。反正,有这些东西打底,他应该不会被刁难。

哪知公孙佳的想法是——我是朝廷派来的,早就移文通知你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文不对题,难怪到现在还是个县令!

公孙佳问道:“我要的人呢?”

县令一懵:“啊?人?哦哦,张氏族人躲出去不少,不过张氏是本地大族,还是有些人留下来的。我……”

“收押了吗?”

“我将他们的宅子封了起来,派人看守了,许进不许出。”

公孙佳突然问:“汪斗呢?”

“啊?他……他家没什么人。”

公孙佳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这县令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索性摊牌了:“说吧,你这县里有多少亏空?”行军打仗,一部分粮草靠长途运输,另一些生活的补给也要就地解决。公孙佳不去问书吏,因为书吏这些人老精明了,会编,会骗,是“吏”自有一套暗语话术。这县令看起来有点蠢,且是“官”,公孙佳对“官”更熟,更容易看出端倪来。

谢普也是做了二十年官的人,坐在公孙佳的下手,冷着脸看着这县令出丑。他很生气,他认为官员应该清正能干,这县令是给朝廷丢脸!谢普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公孙佳还是有一点隔阂的心理的,县令是文官,是“自己人”,公孙佳也“算”自己人,这出身却是有点暴发户。文官在暴发户面前出丑,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生气的了。

谢普冷冷地给公孙佳提炼了一下重点,比公孙佳自己说的都准,他说:“就是说,张世恩把你的库给劫了?你又搜刮了一回民脂民膏?你还怕反的人不够多吗?!!!”要了亲命了!谢普自己就是个富贵公子出身,现在快四十岁了,也不大知道人间疾苦,可他有常识!

县令道:“可是剿匪要钱粮呀!他将能搬得动的都搬走了,等下官回来,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谢普道:“就是说,县城不是张世恩攻下的,是他跑了,扔给张世恩的。”

“谢公,不是下官无能,是当时情况紧急呀!”

谢普气得磨牙。眼前这人,糊弄上峰的文书写得极好,要是没有人亲自来看一看也就给糊弄过去了。毕竟逻辑自洽,写的还是真实的事件,只是隐了他自己的无能。

谢普对公孙佳道:“君侯,不能等了!”他建议公孙佳行使临机专断的权利,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把这破县令的权收回来吧!别让他再折腾了!

公孙佳却没有答应,她现在是领的武职,不是文职!这场仗规模不大,相对应的,她这个“主帅”的权柄也就不大,像纪宸那样看不顺眼把地方官给参到罢官的都要被非议,她这儿收了县令的权?

公孙佳道:“别说气话。等这两天各府人到齐了,再说。”

县城,她是不进了的。县令这熊样,大军进了县城,怕不要挨黑砖!就地扎营,再调驻军的校尉过来问敌情吧。地方官是指望不上了。

然而校尉们也都不知道为张世恩和汪斗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确实是不在一块儿了。

第二天,各府驻军的校尉们到了。他们给公孙佳提供了还算新的情报,比如张、汪二人的核心据点的方位。有了大致的方位,公孙佳就可以筹划调动大军围剿了,她心里已有规划。

又等了两天,周边四府的知府们没命地赶了过来。起初,他们赶路是有些怕的,张、汪二人的队伍行动迅捷,且又熟谙地形,他们怕路上被干掉了。但是军令如山,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赶过来了。

做到知府的,笨人也不太多,内里还有一个谢普当年的同学。两人十年没见了,见面就是这个情形。谢普悄悄挪动了脚步,移到同学的背后,小声问:“你们怎么搞的?弄成这个样子?”

“这么大的祸事,哪是我能搞得出来的?”同学也很抱怨的,“不在我的辖区,我哪有能耐去‘管’?邻居在家里放火烧房子,点火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等我发现了,他火已窜上了房梁,把我的房也烧了,我有什么办法?谢兄,这君侯……”

“比你们可靠。”谢普生气地说。

同学道:“那就足够了,有个居中调度的人就得。各府也在自己的境内有所镇压的……”

一旁薛维咳嗽了一声,谢普又悄悄地溜了回来。

公孙佳客气地向诸位知府“请教”:“反贼近来有没有壮大势力?流窜的范围有没有扩大?百姓是否更加不安?诸位……有没有加税呀?”

原本前三个问题她都不觉得是问题的,直到发现县令似乎还在加税,这是会火上浇油的。

知府们加了也不能说加,也要赶紧停下来,都说:“没有!”又说叛军的活动范围是有扩大的趋势,但是还没出几府的地界。

谢普又忍不住了,说:“就是祸害你们祸害得愈发得心应手了,再熟一些,就该往别处再去了,是吧?”

公孙佳道:“谢公,冷静。”

她想了一下,说了自己的意见:“我大军遇到敌袭,可见这里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诸位都是国家的栋梁,让你们过来是为了定计,实属不得已,再让诸位冒险回去,一旦有事,我心何安?我这里大军拱卫还算安全,诸位先在我这军中休息几日。对了,请诸位传讯回去,不管有什么税役,都先停了。待剿平匪患之后,我自有说法。”

她开始布置起来,方法就是原来定的,把叛军给锁定,然后收紧。

本地驻军和官府能征得动的人马只有一个任务:“务必要将逆贼锁死在这里,不能让它蔓延出去!”

第一道令,她的军令与各府的告示一同张贴出去——捐税都给停了!她担心这些人总加税,加得百姓不信了,所以拿出自己的大印来盖上去,算是给这个作个保。并且附言:有人暗中加税者,可上告给她,军法从事。

第二道令,约束部队不许扰民。

第三道令,把张、汪未及逃离的家眷及“附逆”者的亲属提到大军之中,单独建一营来关押。

她还是没有进入县城或是任何一座州府,依旧是扎营,因为:“我凭什么要等别人来打呢?不兴我打别人?”

她手里是有人质的,将汪斗部的亲眷单独关押一处,派人给汪斗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降,要么我把你这些叛逆的家眷依法处置了。无论本心为何,汪斗都是造反,要诛九族的,至少是夷三族。

行刑的地点设在了一片平坦的谷地,她又调兵布了个口袋阵,正面是她的中军,中军前面列着薛维等人,这是袋底。左边是尚和,右边是郁喜来。

然后,公孙佳召来元铮:“还记得张世恩的驻地吗?”

“是!”

“你带队,奔袭。要尽量扰得他腾不出手来!”

元铮想了一下,说:“他的人如果多于五千,恐怕会有余力救援。”

公孙佳道:“无妨,你尽力。还有,我要你们都好好的回来!你们才是我的本钱!”

“是!”

公孙佳又命黄喜作预备队:“万一张世恩来救援,你来拦截,没拿下汪斗之前,你一步也许后退,哪怕你的人拼光了,也不能让他们里应外合打穿我的口袋!”

最后,她令各府的驻军佯动,作出围剿张世恩的姿态来。对外展示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仗着兵多将广,意图一口吃掉两股叛军,“一战而定”的狂妄。

其实,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把汪斗先拿下”!至于张世恩,那是以后的事,她显出了一种不甚在意的轻蔑。

容持大为不解,曾问她:“为什么?明明张世恩才是更大的对手。”

“汪斗有天地间最简单也最可怕的愤怒,这种怒火是能烧掉天地的,不能给他成长的机会!”公孙佳说,“至于张世恩,耍心眼的货色,来十个我都不怕。”

五日后,开战!

出乎意料的,也不知道是元铮任务执行得太出色,还是张世恩察觉到了什么,黄喜拦了个寂寞,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山谷里的搏杀却很惨烈。妇孺们哭叫着,叫爹的、叫丈夫的、叫兄弟的,最可怕是叫儿子的。“孝”比前三种都重。

杀红眼了的人,根本听不进去劝降的话。那就只有见真章了,公孙佳被一圈盾牌围着,仔细地看着。汪斗打仗还是有一套的,他的队伍有数百人穿着制式的皮甲,突进的速度非常的快!蹿得最快的是汪斗,他的穿着与普通士卒没有太大的区别,被认出来是因为他身后有面大旗。

他的家人无碍,但是为了手下兄弟的家人,他还是来了。

他比弟兄们都更冷静,一眼看出了公孙佳的位置。他没读过兵书,也不知道什么擒贼先擒王的说法。但是拿下官最大的,一定是有用的。他冲了过来!

单宇紧张地抽出了刀,站在公孙佳身边,生怕他打穿袋底过来伤到公孙佳。

薛维杀得太疯了,他很多年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这还代表着军功、前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汪斗离他已经只有十丈了。

公孙佳那里举起了令旗,□□手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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