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昺对公孙佳说“我来办”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他认为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才能办得成,公孙佳是不成的。
有这心思,也不是他觉得公孙佳无能,公孙佳之所以是个“好妹妹的模子”,就是因为她有能力解决恰到好处地解决一些事情,这个章昺是承认的。然而他们说的这件事不一样,这干系到章昺的家族以及皇位继承的内部事务问题,虽然需要大臣的支持,但是不能让大臣决定。
这个重点,章昺一直抓得很准。
除了这个,除了他自己需要的“尊重”之外,章昺自认是很好说话的。以这两点这标准,章昺对公孙佳的评价挺高。
公孙佳在他心里的“无害”,说得详细一点是:对我无害。则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能耐,有什么样的脾性,她都是“无害”的。
他很安心地让好妹妹不要声张出去,并且很放心,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相信公孙佳不会坏了他的事儿。
钟府在办丧事,哭声、哀乐声、各种匆忙而奇怪的声音响成一片,空气里也弥漫着燃烧各种材质不同的东西的味道,不适合冷静的思考。章昺有些不吉利的感觉,又不能在这儿发作,憋得有点辛苦,最后骂了一句:“燕王一府都是狗!”
骂完了才觉得痛快了一些,正一正衣冠,他又得赶着去他爹太子那儿帮忙。不但是他,他弟弟章昭、章旭等人都到了,他要是消失得太久,怕又被坑。
到得傍晚,章昺也没有听到丝毫闹起来的风声,可见公孙佳的口风是真的严。他却不知道,公孙佳早就对靖安长公主说出过“太子妃何如皇太后”这样的话。这种流言,实在没有再传的必要。
傍晚,章昺劝太子:“阿爹,天色不早了,回家歇息吧,明天一早再过来。”
他这已是考虑到了钟府的面子了,哪知太子说:“哦,你们回去吧,我来守一夜。”
章昺微惊:“阿爹?”
太子心里很难过,说:“去吧,侍奉你的母亲回去,宫里不能没有人。今天回去之后先看看你阿翁如何,有消息尽快报来,明天一早先去给你阿翁问安。”
太子安排得很细,章昺听他提到皇帝,也就不过份坚持了,道:“那……让五郎留下来陪您吧,他心细。”
太子道:“不用了,都走吧。”
章昺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太子的安排,带着弟弟们、护送着东宫的女眷们离开了钟府。换一个人,太子妃也就要留下来陪着了,这钟府,她愿意留,主人家还不愿意呢,灵前犯了口角,这过错估计得落她身上,她也就跟着回去了。
单留下一个太子,在大臣们眼里比皇帝留下来更能接受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儿。不明就里的人直犯嘀咕,很希望赵司徒等人能劝上一劝。当然,劝不下来也就算了。
赵司徒要被气笑了,说:“那还劝什么?就这样吧!”
朱勋也在一旁帮腔:“都吃饱了撑的吧?怎么专好跟人家的丧事过不去?”
有这两个人压着,太子竟顺顺当当在钟府一直忙到了出殡。
出殡这一天,眼尖的人却发现,章昺的王妃吕氏并没有出现。这可真是怪了!太子妃一向讲究这些个礼数,大家越是知道纪氏与钟氏不和,她就越要做得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理来。如今她的儿媳妇竟然不出现……
燕王妃很关切地说:“大娘是又病了么?哎哟,这年纪轻轻的总生病可不好,趁早调理好了,才能接着生呀。”
太子妃摆出一个标准的客套的表情说:“是呀,我也正愁呢,御医换了几个了。奏乐了,该上车了。”中止了谈话。
她的样子一向是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燕王妃也看不出端倪来,心下暗疑:究竟有没有效果呢?
为何公孙佳那里没有动静,钟府也没有动静呢?这太子也太会装了!真把自己个儿当钟家女婿了吗?!不!钟家两个活女婿都没太子这么体贴,蹲在老头子家里蹲到出殡!延安郡王前天就回京兆府里主持大事了。
燕王妃又哪里知道太子妃现在心里正前所未有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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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也在送殡的队伍里,她不用丁忧,哪家也没有死了外公让外孙丁忧的道理。不过她可以请假,这个事多请几天假无论是上司安乐县公还是最大的上司皇帝都是准的。她就多请了几天假,一气请到了出殡后三天。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了。
离京几个月,积攒下来的事务反而没那么麻烦。阿姜是个极合格的管家,府内府外她都理会得。朝廷上的事有赵、钟、容等相帮,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麻烦的是以后!
她本来都算好了的,回来之后先复盘,将这次的经验总结一下。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这仗打的是大获全胜,面面俱到。其实具体的战争技巧没什么太高的提升,她用的不是术、是道。战争技巧不是她的长项,类似战略才是。
接下来,她是计划办完了宗亲们的婚事就要求出京。主要是带着汪斗这一批要实边的人,亲自去安排一下,同时走到边塞去看一看。虽然也不能说就看得有多么全面,她到那儿都春末夏初,比较宜人了。真正边塞的寒冬她是见识不到的。总比在京城想当然的好。
以及,这样一批人,她费了老大的劲儿给活着带到京里来,就不想浪费了。她要再亲自把他们活着带到边塞,让他们定居下来,并且如果有可能,联系上这些人在军中的亲人子弟。这也是她以后的资本,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而且出京她也不怕,因为京里有她的亲友们守着,
现在全完了!
钟祥一走,钟家男人在朝的多半是要丁忧的,她要出京也得把他们被迫让出的位子给安排好了。
然后是太子与燕王之间的麻烦,以往,皇子之间也有竞争,只是这种竞争公孙佳都不甚在意。现在几乎要摆上台面了,麻烦的不是自己的立场之类,而是……皇帝确实已经很老了!
他是钟祥的亲表哥,钟祥去世已不能算是早亡,皇帝就更到了随时会驾崩的年纪。如果有可能,皇帝可能也会留在钟府送表弟最后一程,但是没有,只能说明他的身体不行了!
皇帝身体不好了!
背后的问题让人想想都头皮发麻!这才是促成公孙佳改变决策,决定暂缓考虑亲自出京的原因。
要处理的问题这么严重,她请的这些假都还是紧巴巴的,完全不够用!她恨不得有什么仙术,一张符烧了,让别人的时间都停顿,只有她能行动,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别人的时间再流动起来。
所以,打从钟祥去世的当天起,她就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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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祥去世的当天,公孙佳没有回家,是单良等人来钟府见她。公孙佳当时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们,单良道:“宫城才是要紧,接替安国公的人选也要心里有个主意。”
公孙佳道:“外婆已经想好了,阿姨家的表哥。”
单良忍不住说了一句:“钟氏可真是人丁兴旺啊!”
公孙家就惨了。
公孙佳听了也没有记他一笔,而是说:“带汪斗北上的事,要托付可信之人。我要自己去呢,怎么着都好说。要是派了你们中的谁去,你们遇到的麻烦会比我遇到的多得多。唉……”
单良道:“天气未暖,还有时间想。要紧的是几个职位,除了世子,还有什么人呢?”
公孙佳低头想了一下,说:“我想,外公、朱翁翁他们那些人,那么多的子侄辈,总会有人的!咱们自己拿不到,不妨成全他们,只要他们不投向纪氏就好。”
接着,公孙佳又说了章晃的事情。
荣校尉先冷笑了一声,道:“小人心思!”
单良道:“换个人,他就得逞了!君侯,陛下已经七十多了,将来有一日许会有大乱!此事不可不慎、不可不想呐!”
公孙佳道:“我知道的,我还是看好东宫。”
单良道:“这是自然,燕王正位于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处不是?只是太子妃……”
公孙佳摆了摆手:“不要在这里说这个人。”太子妃的问题太大了,章昺说交给他解决,他是能不认这个亲娘是怎么的?不可能的,就算是弑母,那也是他章昺的母!太子妃立时升天,纪家还是章昺的外家,还是“不绝若线”的存在。以后还得好好养着,还是有官有爵。
这层关系是永远斩不断的!并且,章昺这个人,他也不是恨纪氏,他只是恨纪氏不敬他而已。纪氏的态度一旦改变,章昺绝不会为难他们。厌恶纪炳辉拿大,可不会厌恶纪氏的子孙跟他称臣。
公孙佳不是非得要纪氏全家都死,至少她对纪莹与纪英姐妹观感不错。然而她与纪氏必有一战,她得把自己的亲姨妈从纪家坟里抠回来!给她姨妈离个婚!这是她对老太妃的许诺,也是对外公的许诺,这是不可以违背的誓言!
这个事一干,就真的是“死仇”了!
具体要怎么做,公孙佳还要再想一想。一劳永逸的办法有两个,一是章昺废掉,二是纪氏谋反。都不怎么好做,要做很多的谋划,不适合在钟府守灵的环境里说,还是干点零碎的事情比较好。
公孙佳眼珠子一转,看到了元铮的身上。元铮是她栽培的人,她自己亲自去边塞,她也想要带上元铮,让元铮熟悉环境、熟悉人,以后出征得靠他!
公孙佳慢吞吞地踱到他的面前,元铮个头又长高了一点,比公孙佳要高了,他很乖巧地微弯了膝,将自己拉到比公孙佳略矮一点的位置上。
公孙佳捧起元铮的脸,说:“来,给我笑一个。”
单良瞪大了眼,与已经抬起了手的荣校尉对望了一眼。
荣校尉道:“君侯!郡王新丧!”
元铮的嘴角抽了抽,公孙佳莫名其妙,转过头去看他:“对呀。”
她转过头来对元铮说:“笑一个,你笑起来很好看,不要总是苦着脸。你苦着脸,只会让自己更愁苦。面相愁苦,别人看了不舒服就会对你不好,你就会很难,运气是不会好的。”
元铮在她的手里,一张脸竟有点可怜兮兮的。公孙佳道:“惹人怜爱。这可不太好,不能太柔弱了,哪怕看上去柔弱,也会惹人想欺负的。威严与亲和,两样都要有,这样你才能立起来呀。”
元铮将下巴放在她的手上,声音很乖:“是。”
公孙佳放下了手,说:“太软了。”
“你又不会欺负我。”
公孙佳笑了:“也对。”捏了捏他的脸,说:“见汪斗的时候不要太冷。”
元铮道:“我对他怎么样,他都不会放肆的。他怕我。”
“他的兄弟们在看着呢,对他和气一些,嗯?”
单良忍不住插了一句:“您要小元代您北上?”
从公孙家的角度来看,这是个不错的替代方案,但是元铮的资历太浅、出身太差、年纪又太轻,出了公孙家恐怕不会有多少人会支持公孙佳的这个选择。元铮此行有功,公孙佳记了他一笔,也给他做个校尉。
可将军都有好多等级,校尉的分级也不少,各种名号的校尉之间差别极大。像荣校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只是因为出身公孙府又感念故主才留下。元铮这个,就是才踏进校尉的门槛里,往前走了两步。小高小秋他们比元铮还不如,是将将跨过门槛。
公孙佳道:“有主有辅嘛!”
她已有了主意,推信都侯或者乐陵侯这些纨绔里的一个,爵位有,地位有,脾气不能说很好但是她能制得住、肯听她的话,拿这么个人当个头儿,让元铮为副“辅助”一下。这种搭配,最后“人望”被谁收割了一目了然。纨绔们也不亏,算是刷了点经历。而且,如果京中真的有变,她怕自己也看不住这群活猴,万一搁京城闹出点什么事来,谁都保不住他们。
这些人除了傻点,没别的大毛病,还是不要随便死了。如果有可能,她想多塞几个人出去,搁京外放两年,别搅进这潭浑水里淹死了。
哪怕她与纪氏对决,两家必有一死,她肯定要纪氏死,在纪氏死之前,不知道双方已经有多少人被献祭完了。
单良道:“甚好。”
元铮往前小小迈了一步,还没开口,阿青急匆匆地敲门:“君侯!有大事!”
阿姜去开了门,问道:“这么着急,做甚?”
阿青闪了进来,转身掩上门,脚步很急凑了上前,说:“吴孺人从东宫里传来消息,就在刚才,他们刚回到东宫,广安王与王妃起了争执,广安王要与王妃离婚!”
连公孙佳都瞪大了眼:“他也太急了吧?”
单良嘴刻薄,说:“就算离了婚,他也还是纪氏的外孙,这有什么用?该死他还得死!”
公孙佳问道:“孺人说什么了吗?”
阿青道:“说是,王妃对陛下和郡王不敬。”
被册封为郡王的人很多,但是在公孙府的人的口中,这个词专指一个人——钟祥。
公孙佳拧起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阿青道:“说是,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到了宫里,王妃就开始戏笑。广安王让她尊重些,说是……延福郡主的夫家祖父去世了,王妃不该这么轻浮。王妃说,是……是……是郡主的夫家祖父,又不是她的……”
公孙佳诧异道:“她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荣校尉冷声道:“看来没有。”
阿姜问道:“君侯,怎么办?”
公孙佳道:“静观其变,传话给吴孺人,不要轻举妄动。我看她可能已经说了些什么了。之前做的我不管,之后不要再有什么举动了,接下来的事,她怕是要应付不来。做得太多,当心太子妃看破她!”
阿姜道:“是。阿青,传讯回去。”
此后,公孙佳没对东宫做什么,次日在府里遇到章昺也没问什么。直到出殡,整个东宫还是遮掩得好好的,只是公孙佳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皇帝的面前。因为张禾已经趁着轮休,亲自跑了一趟过来,以致奠为名到了钟府,向公孙佳一五一十说了。
太子还在钟府,并不知道后院起了这样一把火,但是皇帝知道。章昺当天或许是受到了太子妃的压制,第二天他就向皇帝表示要离婚,没将吕氏说的更过份的话讲出来,只说吕氏戏笑。皇帝则召来太子妃询问,太子妃说是小两口闹别扭。皇帝将事情交给皇后来处置。
皇后问出了那句要命的话。
公孙佳听完了张禾的密报,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但是对阿姜下令:“告诉吴孺人,送殡完了,我回府,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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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公孙佳正在送殡的队伍里,想着太子妃此时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子。
婚宦,呵!